司行霈与顾轻舟_软弱/冰凝月Hikari
坐在地上的“现实”的谢青，呆呆地看着之前放映的一切。这里是他自己的领域，用精神学家的话来说，他就是脑子有病，每当陷入幻想之后，他都会来到这个没有空间的幻境，对着银幕上投射出的画面，怔怔地发呆。
这种病，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了，直到药物的作用，才让他暂时地终止了效果。每次陷入深思后，他所在的空间都会变成这种空白一片的地方，上面的银幕放射着没有来由的画面，一闪一闪，直到身边有人叫他，他才会从这个领域中回到现实。
“还真是，一言难尽的故事啊。”
少女慕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坐在地上的谢青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盯着已经不再发光的银幕淡淡地看着，与其说沉浸在回忆的故事当中，不如说，他在震惊，他在怀疑，这个故事，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段刻苦铭心的记忆。
他在怀疑真实性。
“因为那些药物的作用，你本来是不会想起之前的回忆的，至少依的回忆你不会记起来，但是很可惜，那些药物只能覆盖表面，并不能够覆盖住支路。”慕斯坐在了他的旁边，“当你因为一些奇怪的契机回想自己人生的时候，药物的保护，就不攻自破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谢青头都没有动，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像是一个老练的人了，“这个地方，几年以来一直只有我一个人，说清楚一点，这就是我幻想出来的脑内世界。”
“我是你的主人，读取记忆对我来说不过是非常简单的进程。”
“可你当时说过不会擅自读取我的记忆。”
“啊……这个啊，这个确实是我的错。”慕斯大方地承认了错误，“但是看在你半小时都坐在那里发呆的样子，我猜想你一定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出于好奇就进来了。你在看的时候，我一直站在你的背后。作为人类——你的经历，可比我这个血族要有趣的多。”
“可我并不觉得有趣。”要是有烟的话，现在谢青的脚下一定满是烟头了，“要是早知道结局，让我重来，我绝对不会再认识那个女孩，绝对不会。就算踏上血族的道路，也比这个人生要强大千百倍！！！”他的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流下来了，“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就算是几年前的经历，现在活生生地摆在自己的眼前时，谢青，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你在逃避，逃避是可耻的行为。”
“逃避？？？要是你面对这样的经历，你会怎么想？你根本就不懂！！！对了，反正你也只是个血族，你不是人，你根本不会懂我的心情！！！”谢青发狂似地大喊起来，“依死后的那几天，我真的一直想要自杀，如果不是芬格尔整天看在我的身边，我早就死了！！！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笑颜……她的背影，她的温度，她看着自己带笑的眼睛。还有好像发光一般的气场，曾经的美好和经历都在身边，但是却在一瞬之间，被全部摧毁……
北水中学的时候，芬格尔预言之后说的话是对的。悲剧不可怕，可怕的是，给予了一切之后，又将那些，完全摧毁。
“没错，我不是人，并不懂你现在的心情。”慕斯并没有为刚才谢青的话而愤怒，她低下了头，“所以……对不起……”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最后，慕斯说了。
“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靠药物忘记这段记忆。要是我一直记得依死亡的事实，不出一天，我就会想要自杀。”谢青握住了拳头，他的泪再一次流干了，“活着……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活着，明明依已经死了，明明什么都消失了。明明……明明唯一的温暖都没有了，但是……我却还要像一个小丑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不知道，我真的太懦夫了！连面对死亡的勇气都没有！！！”
“想死吗？”慕斯的镰刀瞬间划在了他的脖间，“我可以帮你。”
少女的眼瞳露出冷酷的光，谢青坐在原地，他的脖子已经被镰刀划出了微微的伤痕：“主人会完成仆人的愿望，如果你想死，说完之后，现在就可以让你死。”
“是啊……没错。没错……”谢青喃喃地说道，“那么，就让我死吧。”
说完了这句话后，他闭上了眼睛，就这样死吧……反正现实已经那么残酷了，他本来就应该在几年前依死亡的时候自杀，但他却苟活到了现在，他没有完成和依的约定，他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想象中的血液喷发并没有出来，而是被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覆盖了，谢青抬起眼睛，他捂着脸，惊讶地看着慕斯。
她哭了，镰刀被她丢弃到一边，在狠狠地打完谢青一巴掌之后，她哭了。
“你这样……究竟算什么人啊！！！因为存在的消失就要死亡，因为那点东西就要放弃掉所有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存在消失究竟会牵扯到多少关心你的人类！！！别人说你是个懦夫，是个废柴，本恶魔都不相信！但我没想到你这个人类真是个废柴！！！”慕斯抬起了头，“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吗？你不是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吗？为什么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打破这个约定？？”
谢青瞬间回想起了。那天的晚上，当他知道慕斯在人类世界的生活后，就跟她许下了永远的承诺，这句话也就像风一样被遗忘在了自己的脑海中，但是慕斯还记得，他记得这个人类要跟自己永远的承诺，谢青的脸上火辣辣的，愧疚让他抬不起头，慕斯不懂情感，但她知道，承诺的重要性。
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几百年，几千年，然后终于遇到了一个说要跟她永远在一起的人类，慕斯的心里面肯定是很高兴的吧，但是现在……这个人类却轻而易举地说要死亡……轻飘飘地就打破了这个承诺，就算是再不懂情感的生物，也会觉得愤怒……觉得悲哀吧……
“对不起……对不起……”
“可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那段现实……就算改变了那么多，就算经历了那么多……就算签订契约成为了血族……我其实，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柴啊！”是的，他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一切，断手断脚的以及更强大的伤痛和试炼他都过了，满城的魔物和那么大的巨蛇BOSS战中他都活了下来，谢青原以为自己应该变强了……原先那个懦弱又迷茫的少年已经消失在了记忆的深处，但现在，他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他始终是那个长不大的少年，就算再怎么强大，废柴，始终还是废柴。
“对了！慕斯，我听说你有可以更改时间线的能力，对吧？对吧？对吧！！”谢青忽然尖叫起来，好像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更改时间线……就可以让我穿越回过去的时间，这样的话……依……”
“在源的世界概念和现有的典例中，穿越时间是可行的，但是越久，其消耗的能量和难度就会成倍上升，且不论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会不会粉碎在时间隧道中，也不说现在我们没有载体这件事情。”慕斯的语气非常冷静，“就算回去了，你能够改变什么？”
对啊……他好像，什么都不能改变啊……
依的病症是当时医学界公认的无法治疗的病患，死亡其实对她来说已经是时间上的问题。但那都是依死亡之后谢青才知道的消息，在这之前，那个总是微笑的少女还是很他们腻在一起，每天在Lab里面玩闹，问起病情，依也总是说小事，只要挺过这个冬天就好了，那时的谢青还傻傻的很高兴，一直在盼望着冬天快点过，他们好去春暖花开的草原上一起旅行。他，芬格尔，还有依，可以一起驾车去无边的草地上看风景，芬格尔开车，他们两个坐在后座，不时还可以聊几句天说几句烂话，芬格尔那时甚至把车和资金都准备好了，谢青那边的父母也已经同意，万事俱备，他们都在向往着在夏天的时候开往一望无际的草原，开往自己最美好的未来。但是……最后，他们都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没有了……就算回到过去，他还是一个废柴，穿越时间只能让他再看一遍当时的悲剧，废柴就是废柴，不管穿越了多久的时光，他始终还是一个，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人……
谢青捂住了自己的脸，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穿越时间是他们现在本来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样双重的绝望，让谢青心如死灰。
“慕斯，你是有记忆消除的手段的，对吧？”谢青最后还是说了这句话，“你说的没错，药物对我来说已经不管用了，现在的我随时都有可能记起那段记忆，最好的决策，就是——完全忘记。”
“你想好了吗？如果忘记了，那芬格尔他们怎么办？”
“那就要劳烦你一下了，慕斯……如果可以的话，就把依的存在……全部抹杀掉吧……”
说到这话的时候，情绪的波动让思绪的空间再难以维持下去，整个空荡荡的电影放映厅一样的地方瞬间奔塌，他们又回到了那片草地，只是周围原本坐在他们旁边的人，已经一个都没有了。头顶的星空还悬在黑色的布幕上，这是现实的空间，也是最残忍的舞台。
正是因为见证过残忍的离别……所以不想让那些跟自己有关的存在再次消失，再次遭受一样的结局……知道了依的过去后，慕斯忽然有点懂了，她有点明白，为什么面对巨蛇的时候，谢青冲了出去，他想要保护那些人，那些跟他一起生活，一起奋斗和欢笑的人。
“消除她的存在，你确定吗？”慕斯在现实当中还是猫耳萝莉的形象，她凑到谢青的身边，慢慢地说道，“存在消失的后果，你应该明白吧？”
明白……慕斯之前说过的话，说过的概念，谢青不可能忘记……就算是已死之人，只要有人还记得他，那么这个人的存在就还没有完全消失。如果依的存在就这样消失了，那么所有跟她认识过的人，都会忘记掉，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这种记忆的消除不仅仅是在认识的人当中，就算是今天擦肩而过的路人，那段路过的记忆也会消失——尽管可能本来就没有人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孩路过。这就是存在消失的残酷，任何跟你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摧毁碾成粉尘。记忆，相片，文字，语言，一切的一切……都会消失。只要依的存在消失了，那么……就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这样的一个女孩，也不会记得那段悲剧的发生。
“这样真的好吗？人类？”慕斯像一只乖巧的猫咪一样趴在他的后背，轻声说道，“虽然存在的消失确实可以让你永远，永远，永远都记不起那段记忆，但……你真的确定了吗？”
“这不仅仅意味着她的死亡会被忘记，她跟你经历过的一切，一切有趣好玩的时光，都会消失的啊……”
是的……这一点，谢青早已想到。
如果他的生命再也没有依这个人……就不会有那段他跟芬格尔的时光，Lab也不会开启，他更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微笑的女孩对他说经常来看他，依的存在消失会影响到现在很多很多的地方，他知道……之所以会对她的消亡感到悲伤，就是因为，依曾经，给过他，无数的温暖和欢笑啊。
现在，温暖和悲伤都会被抹去，他过去的人生将变成一片空白，白纸一样……碌碌无为的人生……
“存在的消失很难吗？”到最后，谢青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看起来，他是铁了心要消除这段记忆了。
“不难，本恶魔之前就说过了，存在的消失比创造要简单千百倍，而且对方是人类，如果是同等级的源，我可能还做不到完全抹杀存在，但是人类可以。”说了这些，慕斯最后简单地概括成了一句话，“况且那还是已死之人的存在，只要你想，那就是我动动手指的功夫。”
“是嘛……看起来不麻烦你啊……那就拜托你了，让我忘记吧……我真的，真的……”
“但我不会帮你。”
慕斯的话，让谢青的语音，完全冻结在了口中。他几乎是静止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的草地。
“人类，我知道，你是因为跟我的承诺，才会想到要消失那段记忆，如果没有我，只是你一个人的话。你现在可能就已经自杀了，因为我，因为你做过了承诺，所以你才忍住了自杀的念头。”慕斯似乎对那个承诺的事情不在意，就算是她帮助谢青想起的，那也是谢青做过的承诺，她觉得这个人类可能是忘了，要是真正的言而无信，想起了承诺估计还会赴死，“简而言之，因为本恶魔，你的念头从自杀，变成了消除依的存在。但是——我不同意！”
萝莉的声音决绝地喊着，谢青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重量：“我不同意……那是你一年两年的记忆和时光，本恶魔……不配交换！人类对于情感和记忆向来是十分看重的，要是你是因为我而消除记忆，抱歉……我的重量，真的比不上你的回忆……”
“哈……那你就不怕我自杀吗？我很有可能就拿把刀，直接死了呢？”谢青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在乎吗？”
“你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我相信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咚。
“谢青，你要答应依，要做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哦——”
洪流……曾经的记忆洪流让谢青的内心仿佛被拨开了一道弦，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泪水不断地从眼瞳划过，最后，谢青擦干了眼角的泪水，他站立起来，顺带将身后的猫耳萝莉背在了背上。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既然都已经废材了那么久，也应该打起精神了。”转眼之间，现在的时间已经到达了午夜，他背着慕斯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对于夜生活刚刚开始的年轻人来说，沐阳市的街道就应该这么热闹，“我会处理好这段回忆的……至少，应该不会再依赖药物了……”
慕斯没有说话，谢青最后和她一起回到了家中。看着钟表上午夜的时刻，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困。他将萝莉抱了下来，泪水已经在晚上的时候流干了。看着慕斯，又看看头上的天花板，谢青无端地笑了，他现在太敏感了，就算看到什么东西都能够立刻回想起记忆的丝线。
“所以，你现在应该能够理解芬格尔了吧？”慕斯忽然开了口，“他喜不喜欢冰凌我不知道，但是本恶魔可能保证，他对冰凌的情感，其实和你当时说不喜欢依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你这家伙……”
“别以为我一直被冰凌抱着什么都不知道，在你们的Lab里面，我知道你们的全部，这就是，观察人类的行动。”慕斯歪着脑袋，“其实，依跟冰凌，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对吧？你在看到冰凌的那一瞬间，潜意识就让你回想起了那个女孩，而芬格尔也是，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既视感，你们才会重建Lab，因为当年的Lab是由你跟依还有芬格尔三个人的，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你们根本不会想起Lab。”
“你到底……知道了关于我的多少事情……”
慕斯无视了谢青的提问，继续说道：“就是因为冰凌的身上有依的感觉，才会让你们觉得有既视感，觉得Lab应该重建了，因为依好像已经回来了，就是如此。你应该很清楚吧，依跟冰凌……其实啊，她们的本质上，是很相向的两个女孩……”
是的……这一点，谢青早就看出来的。就算冰凌的脑回路可能比依要慢千百倍，就算依身上的气质可能根冰凌的傻缺一点都不像，冰凌是一个傻傻的，纯洁的小女孩，而依则成熟地像是一个小大人，特别是还带有一种文艺少女的气息。但是……她们两个，终究还是有相通的地方。
那就是孤独……
孤独……
这也是谢青，品尝过最深的情感，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吸血鬼，同样也品尝了无数的孤独。
他已经不想再去想那些东西了，悲伤让他的情绪粘成了一团。越是去想那些，他的脑袋就像是要炸开一样疼，睡意忽然就上来了，他抱起慕斯，几步关掉一楼的灯并上到了二楼。回绝了芬格尔打游戏的消息后，他脱掉外面的衣服，抱着慕斯准备睡觉。
“怎么？现在跟主人睡一起，不会害羞了吗？”慕斯嗤笑。
不过现在的谢青已经连跟她斗嘴的功夫都没有了，他死死地闭上眼睛，让所有的思绪全部排除在外，只要睡一觉……也许第二天的早上，他还是那个可以召唤出剑吊到不行的血族使者。他还要完成冰凌的愿望，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不能够……只看在之前的悲伤。
带着空白的大脑，这幅沉浸在悲伤已久的躯体，终于沉沉睡去，空留下被抱在怀里面的小只萝莉露出半个脑袋观察着外面的世界，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两只猫耳朵竖在外面一点睡意都没有，淡紫的瞳孔，散出萤火般温暖柔和的光，一直到月亮升起。
沐阳市中的余热还在散发不止。对于北水中学的学生来说，明天将是假期的到来，对于普通人来说，今晚又是一个重复的狂欢之夜。他们的光芒闪耀在沐阳市的每一处，现代的建筑技术已经将之前损坏的建筑修复了大半，普通的人也已经不关心这个前几天被他们一直念叨的事件。热度褪去之后，似乎已经没有人会去研究到底是外星人还是某种神秘的力量，让那些建筑全部消失，因为他们本身也不在意。
顶端——少女坐在圆月高照的室外，看着繁华的城市光芒，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杯中的酒液。那两把长刀放在墙边，棱射出冷酷的光芒，作为血族来说，她不会因为酒液而精神恍惚，但她似乎就是钟爱这种独特的味道，渐蓝身边的空酒瓶堆砌了一大片，她喝着，无神的双瞳依然看着城市，像是漂泊在外的旅人，找寻归家的路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