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女教师小说_第三十六章·脏/Songyi
意识之海翻滚着滔天巨浪,掀起的浪花拍碎在了岸边,而那白色的泡沫便是记忆的残骸。
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回忆过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为记忆会裹挟着扭曲,将你带入时间的深海里。一个不小心,便是溺毙而亡。
方白的童年过得比较寂寞,总是形单影只,周围的孩子也都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玩,因为那些孩子的家长们,都对他的父亲方觅问怀着鄙夷和偏见。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一大隔阂,在于永远无法感同身受,这既是幸事亦是悲事。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地活在名为‘自己’的孤岛上,岛的周围四面环海,真正能够达成的交流,其实少之又少。所以我们学会了揣度人心,学会了以自我为中心,学会了带着不自觉的恶意去抵触周边的世界。
方觅问就是在这样隔阂下的牺牲品。他的生存方式,本就会因为伦理道德上的约束,而注定会被人以恶意来对待。更何况,方觅问还是一个不屑于与旁人进行沟通的人。所以这也就导致了在他的身边,暗自揣度的恶意肆无忌惮地滋生着,从而连累了还只是孩子的方白。
很早以前,那个时候方白家前面的柏油马路还没有翻新拓宽。老旧的板油路很窄,又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有些坑坑洼洼的,只要下场雨就会积出大大小小的水坑来。
雨水,一直都具有带来静谧与孤独的力量。
十年多年以前的城市还未学会如此大声喧闹,私家车也没有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所以,当一场大雨将城市整个洗刷一遍之后,方白家前面的那条破败的板油马路,就基本上一天也不会路过几辆车了。而至于行人,那就更少了。
所以每当下雨的时候,几乎这一整条马路,都变成了方白一个人的乐园了。
在雨中出门之前,方白都会穿好他的雨衣和雨靴。方白还记得,那件雨衣是蓝色的,那双雨靴是黑色的。
方白独自浸在雨中,他踏着欢快的步子,或是奔跑或是跳跃,将积在地面上的雨水踩得飞溅起来,与天上掉落的雨水融为一体,最后再度落回到他的身上。
街上安静,陪伴在方白耳边的,就只有雨声和他自己的踩踏声音。方白按着自己的节奏,从街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然后穿梭在楼与楼之间的各个缝隙里。
那些狭窄的胡同,大多都又深又长。走在里面,两边是被雨水浸湿颜色变得很深的楼体,直直地立在那里,将头顶上的天空遮掩切割成了窄窄的好几条,颜色是暗灰色的蓝。而方白则在这七转八绕之间,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这样在寂静的城市里面穿梭,是方白童年时期最大的乐趣。所以每每遇到这种天气,方白都可以在街上玩个大半天,直到他的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会回到家里。
雨天的时候,方觅问几乎一整天都不会有生意。他就坐在客厅的阳台上,对着外面的雨静静地抽着烟,脸上的神色淡淡。听到方白回来之后,方觅问就轻轻转过头,他吐出一口烟,然后问道:
“饿了?”
这份记忆潮湿而鲜活,它涌动在方白的脑海里,带来心脏处撕裂般的痛苦。
顺着眼角滑落的眼泪被人轻柔抹去,方白睁开眼睛,便见师橦俯身看着他,她的手尚还留在他的脸侧,指尖湿润。
“醒了?感觉怎么样?”
大抵是师橦的这一声问得实在太过于温柔,以至于方白的喉间一哽,话语就被眼泪给抢了先。
师橦含着悲悯的神色再次低下头去,她将方白眼角的泪水吻去,然后轻吻着他的眼睑。方白的身体遂动了一下,他躲开师橦的动作,缓了缓声音,小声说道:
“谢谢。”
师橦便坐回方白的床边,她望着他,眼神道尽千言万语,但是张嘴却只是问了一句: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话让方白的眼睛又是一酸,他垂下眼睫,遮藏自己的情绪,问道:
“我睡了多久了?”
师橦伸出手去摸了摸方白的脸,触碰间都是小心而谨慎的温柔。
“两天,不过你还可以再睡一睡。”
方白的脸向被子里面躲了躲,他避开了师橦的手。这次的躲避太明显,让师橦的手在空中悬着僵硬了一下,但是随后她便淡然地收了回来。
“小猫,要是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要记得告诉我。”
方白的脑袋再次向被子里面缩了缩,露出的头顶轻轻地摇了摇,他的声音也被捂在了被子里面,变得发闷不清。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白不想去问师橦是怎么找到他的,也不想问这里是哪里,更不想问在他昏迷的这两天里都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累,一份自打他醒来以后,就变得越发沉重的累。
“要不你再睡一会儿吧,现在时间还早,等晚些时候我再来叫你起来吃点东西。”
方白没有回答,他窝在被子里面不肯出来,身体蜷成了一团。师橦无奈站起身,说道:
“那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抬脚缓步走到门边,师橦站在门口,她看着床上的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想了想又走了回来。她坐回床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方白身上的被子。
“我还是不走了,就在你旁边,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
然而回答依旧是无言,师橦就拿起她放在床边的书,静静地陪着方白。
时间缓缓而过,就在师橦以为方白已经再次睡着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抖,压着泣音。
“师橦,我爸不要我了。”
手指猛地攥紧手里的书,因为用力过大,分开握着的半本书都被师橦皱着捏在了手里。她低下头去,声音轻轻。
“嗯,我已经知道了。”
眼看着方白躲在被子里面的身体在听到师橦的回答后,蜷缩成了更小的一团,偶尔泄出的抽泣与他身体压抑的抖动,都在明确地告诉师橦,方白哭了。可是她却不敢轻易靠近,只能手足无措地等着他自己将情绪给收住。
方白很快就没了声音,只是他依旧不肯将他的脑袋从被子里面拿出来。师橦怕方白躲在被子里面被憋到,就犹豫了片刻,最后她狠了狠心,站起身将方白的被子给掀开了。
躲在被子里的那张脸,因为缺氧被憋得通红。他的眼睛也是又红又肿,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浸湿,他惶恐地看着师橦,面上是又惊又惧。
久违地,心里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师橦吐出一口气,然后她拉着被子就爬上了床,将方白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与他一起躺在了床上。最后师橦的手上一松,那条被子便重新盖回到了两人的身上。
方白眼前的视线因为被子的遮挡而再度变得昏暗,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还躺着师橦。
黑暗的光线让方白看不清楚师橦的神情,但是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却贴得极近。师橦搂着方白的腰,与他相抵抱在了一起。她的脸也枕在了方白的颈侧,安抚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变得尤为清楚。
“别怕,别哭。”
“小猫,你还有我。”
方白的身体闻言颤抖了一下,他将自己的脑袋挪了挪,也放在了师橦的颈侧,无意之中与她脸贴着脸,问道:
“师橦,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师橦抬手轻抚上了方白的背脊,她的动作怜爱,抚慰着她所触及的这个人。
“小猫,你还要找他吗?”
师橦没有回答方白的问题,而是自己也问出了一个问题。也正是她的这个问题,让方白再次再次陷入了沉默里。他的呼吸轻轻柔柔地打在师橦的脖颈,带着湿润的气息。
师橦将头顶的被子支开了一道缝隙,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驱散了二人交缠的呼吸之中所产生的温热。
过了一会儿,方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不,我不找了。”
低低的一声呢喃。
“我不找了。”
心里面丝丝缕缕传来的疼痛,让师橦既新奇又憎恶。长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对另外一个人怀有这种发疼的垂怜。然而当她真的体会到了这种心情,却只希望这一切赶快消失,或是将痛苦只加注在她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也好。
将方白从自己的怀里推开,师橦动作柔柔地捧起了他的脸,借着幽光,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专注而深情,她说:
“小猫,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任何难舍的情绪都会随着时间消散,更何况……”
在方白的额头印上一吻,师橦继续说道:
“我会陪着你把这一切都忘掉,也不会再让别人欺辱你,我发誓。”
但是方白听后却是抬起手捂住了师橦的嘴,将她的脸向后推了推。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润玉,可是神情里,处处都是隐忍的抵触。
“不要亲我。”
师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她握住了方白的那只手腕,拉到自己的嘴边用嘴唇蹭了一下,问道:
“为什么?”
“师橦,你不觉得恶心吗?我现在觉得自己哪里都是脏得发臭,让人恶心。”
方白的话让师橦心里一揪,她凑过去将方白重新抱在了怀里。
“小猫,不是这样的,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