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长辈执行破瓜礼 处女开苞小说口述_香蜜沉沉烬如霜之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没有回忘川。
天道真的很有意思,它于黄沙白骨上,开出世间最艳丽的花;它在最无情的地方,汇聚世间最大的悲喜痴欢;它让执掌轮回之人,无生无死无心无望;它以刹那飞花,埋葬一世梦魇;它用十丈软红,困住众生芸芸。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忘却于我,其实不过一捧川水。
可若能无念,本无念,应勿念,却误念。
前贤有言,君子九思。
我不是君子,所思所念,大抵是你。
忘川,我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苍穹明净,浮云遮月,四野花落,长风拨弦。
我斜躺在一株孤松之上,离离草木被夜色蒸腾得馥郁清香,寒蜩相应作秋声,几百年,几千年,都是一句——寂、寂、寂。
草木香里,隐约氤氲出一丝清澈的女儿香。
我撑起上半身,俯视下方的黑暗,指尖轻弹,一朵曼珠沙缓缓绽放,飘飘摇摇腾空而起,耀目如流火,飞旋似碎雪。
万物沉浸在绵延的寂静里。
我虚虚将衣袖一拂,花枝幻作一道玄光,咻地射入那过分安静的密林之中。
玄光掠起的风俯冲至黑暗中的某处,刹那相撞,豁然逼停,掀起一阵小小的漩涡。漩涡卷起盘旋的风,将草木碎屑抡出一道圆润的弧线。
一个翻滚,玄光转了方向,呼啸着向我眉心射来。
我轻压树梢,一跃而起,玄芒贴着鼻尖险险擦过。两指虚空一夹,衣袂飘兮,翩然落回枝头。
一枝殷红的彼岸花赫然拈于玉白的指间。
流云散去,一轮明月自我身后冉冉升起。
拈花的手被破云而出的月色照亮。
风起九宵,腾云驭月。
我垂眸而视,淡笑道:
“怎么,还不现身?”
胧月倾斜,显露出一直沉在阴影里的青衣素颜。
月光下,一双水眸盈盈望向我,虽凉薄却永远笑意微微。因执意飞袖掷回我的花,她的发丝微有凌乱,显出与往日的几分不同。
我闲闲坐于枝头,以手支颐,似笑非笑:
“邝露,你跟了我半月有余,不腻吗?”
她闻言,怔了怔,一声苦笑散于迤逦夜风:
“原来你早发现了,亏我还自以为隐藏得极好……你既知是我,却还下得手去。锦觅仙子,你的心果真是冰做的呵……”
我笑笑,也不辩解,只将手中的花一把攥入掌中,寸寸握紧。水色的广袖仿若御光之旗,于夜风中粼粼闪烁。
摊开掌心,一片殷红扬起,震碎的绯色粉末在深黛苍穹与莹白月色下艳丽张扬,赤霞流烟,慑目惊心。
邝露浓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密密遮住了幽深的眸光:
“原来你并未出力,不过虚晃一枪,意在逼我现身……也是,听闻在天界,便是面对火凤帝,你亦有一战之力。适才倒是邝露妄自尊大了……”
月色清凉,我一个飘身,一团软云般地下了树,衣袖飞卷,带着点漫不经心,轻描谈写道:
“哦,听闻?这天界种种,你是自哪儿听闻的?”
她娇躯一颤:
“自是从陛下那里……”
我嗤笑一声:
“若是润玉仙在场,又如何轮到我与火凤帝交手?”
她闻言,面色愈白了几分。
我也不纠结这个问题,轻轻一笑,貌似不经意地转而问道:
“邝露,你刚刚对我可是动了杀念?”
一句话,仿佛在最美的莲池掷下一粒石子,明镜的水面激起层层碧波。
邝露乌黑的瞳孔瞬间放大,眸光明明灭灭,变了几变。
见她如此,我已了然。
情之一事,无情苦,有情苦,有情对无情最最苦。
红颜白骨,青青翠竹,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
可仙、魔、人、妖,谁不是红尘痴人,谁又看得破,谁又逃得脱?
无非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都不过是一群可怜人……
我不愿再问,随意挥挥手,自她身侧走过: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跟了,回去吧。”
她冰凉的指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锦觅仙子,你当真就这样回忘川?你对陛下竟无半分恋念?”
她的侧颜秀气得惊心,发丝下的神色却复杂难明。
天地间,风拂卷衣袂,猎猎有声。
那些压抑的痛楚、深埋的不甘,因她越俎代庖的追问点燃,漫卷成燎原之火。
眼前浮光掠影,幕幕飞旋,是忘川覆上我眉眼的手,是忆锦居春日拂柳的风,是执子对弈的相视一笑,是血洗南天门的帝王一怒,是那句“我无法试着爱上你”,是所有的文文莫莫,是所有的似是而非。
世事如此沉凉,究竟谁爱上谁,谁伤了谁,谁欠了谁,谁逼疯谁,说得清吗?
说得清吗……
我深吸一口气,冷笑道:
“邝露,你总这样别扭,不累吗?你不累,我也累了。”
她的目光猛然一缩,宛如千仞沉渊,遥不见底,眸底一点诡异星火,不灭飘摇。
我微微俯头,凑到她耳边,慢慢道:
“你痛什么,你怨什么,你又凭什么替他痛,替他怨?最希望我离开的,不正是你吗?”
她的唇瓣霎时血色全无,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
我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颚,迫她抬头与我对视,深深望进她的眼底:
“你每每看我时,眼神总是这般……邝露,你恨我。”
我语气淡淡,没有犹疑,只在陈述一个事实。
邝露一惊,下意识地猛然闭眼。
我眸色微沉:
“原先还不敢肯定,如今看来,或许我真是遗忘了什么……”
松开手,轻笑一声,仿若花开在黯色的寂静里:
“没关系,你不说,我总会找回来的。”
邝露垂下头,半晌,唇角幽幽绽放出一朵模糊的笑意,虚浮地贴在脸上,恍惚、凄清、森凉:
“你我之间,果然还是……”
未及说完,我已抬手示意她噤声,衣袖轻扬,屈膝蹲下,一手掌地,灵觉瞬间延展开去。
天边有风滚滚吹起,原本清亮的月色渐变为血色的暗红,黑云翻涌,山雨欲来。
须臾,我缓缓睁眼,眸底一片寒凉:
“此地向西三十里是何城镇?”
邝露反应不及,愣了一愣。
我蹙了蹙眉,轻轻看了过去,眸色平静而煞气微生。
她面色一紧,回神道:
“出了这片林子,便是九幻城。可是有何不妥?”
我直起身,长发乱在风中,答得言简意赅:
“天界来犯,九幻有难。”
九幻乃妖界边陲商埠。
城中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布料行、珍宝坊,各行各业,门庭若市、熙熙攘攘。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雕车竞驻,宝马争驰,金翠耀日,罗绮飘香。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会寰区之味。
九幻的特别,不单在于它繁荣美盛,更在于——
“老孙头,前些日子订的十坛罗浮春,十坛白玉腴到了没?”
“到了到了,上回收了爷一百两订金,如今再补个三载的灵力珠,也就够了。”
“林总镖头,这批货别的倒也罢了,只是有一柄上古名剑龙渊,乃是要送往西启的,请您务必寻一位得道千年的妖界镖师押镖,以保万无一失啊。”
“哈哈,老丈这个放心。老规矩,千年道行,走镖起价,黄金万两。”
“许大夫,我家小儿这些时日高烧不退,夜啼不止,可否烦请白夫人给帮忙看看?”
“大娘莫急,我家娘子与婢女小青日前去往城外的佛头岭采药,料得今日晚间或可归来。到时,我让她去你处走一趟,可好?”
“那就多谢许大官人啦!嗨,这年头,多的是两条腿的恶人,白夫人虽然为妖,却有副菩萨心肠,长得也美,我看就是那天仙也不过如此啊……”
听得此处,即便心事沉重,我亦不免会心一笑。
九幻最特别的,在于它聚妖、凡、魔三界众人于一城之中,海纳百川,包罗万象。
在九幻,凡人若有所求,依事情难易,可自愿付出与之相等的财宝或是生元作为报酬。
而妖魔不可接伤天害理的买卖,也不可过度索取生元,以免竭泽而渔。
取之有度,用之有节,方可常足。
三界之众,各司其职,各展所长,各得其所,渐有水乳交融,生生不息之势。
两日前,我初入九幻,邝露见我惊诧世间竟有这样一座城,笑而解惑:
“陛下曾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三界如幻,皆为无常。万物生生灭灭,恩爱聚会,终必有散。既芸芸众生,皆为苦器,何不守望相助,各取所需。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不为救万灵苦?心劫无期,逆天何惧!“
“故而,此地更名九幻,汇九洲贤者,通八方贸易,揽三界之众,铸桃源幻境。都说佛祖普渡众生,但于常人而言,佛祖,又在哪儿呢?九幻中人虽争不过生死,却可以选择在活着的时候,尽量少些遗憾,以凡尘碌碌数年寿元,换得在乎的人烈焰繁花,快活无忧。若能与心爱之人相依相守,岂不胜过活满百年,却一世孤寒?”
说着,她轻轻看向我: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陛下心苦,却不忍众生皆苦。他守的,并非一界生灵,乃是天下苍生;他怜的,既是红尘痴人,却也是他自己。”
我微微一震,忽而想起当初在忘川时,渡川的天界探子也不得不承认,当今妖王乃治世之才,可却不懂他为何只蛰守冥离。
我将拳轻轻握紧,乾坤以有亲可久,君子以厚德载物。
润玉仙,你在乎的,我便也在乎;你想守的,我定也要替你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