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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婚从床计议 我心与君同 番外1-30_春和景明

第十章

阴云密布,肃穆的文德殿中一丝风都没有,高大雄伟的立柱拖拽着晦暗的影子,朝臣们就站在那些影子里窃窃私语。高坐在宝座之上,他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心中涌起一丝腻烦,干脆抬起头望着头顶的藻井,盘旋的金龙在殿顶回望着他,

他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太久了,在最开头的十年他还乐于听见他们堂皇地颂圣,乐于居高临下注目他们眼中惶恐又激动的热望。但是后来时间过的太久了,每一年都是一样的官样文章,他渐渐对这些都失去了兴趣。有时候他会突然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看着小女儿摆弄那些玩偶,或是听听大女儿不知天高地厚地批评那些女德文章,中上几次小儿子为了骗他几幅画又新生出来的“诡计”……这么想着,他都好久没看到那个小无赖了。

“祖宗之法不可变!”斩钉截铁的一声怒斥唤回了皇帝的思绪。

他望着台阶之下的那些人影,坐在上头他可以看到人影不知不觉就站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团,他听见另一团人影里有人抬出了《周礼》,“并非变法,而是效古,复上古圣人之制”,这些话他听得都絮叨了。

他又望向了离他最近的太子,太子始终不发一言,缄默持重,仿佛不偏不倚任意一方。

他一连坐了几个时辰,有些累了,喉咙也有些干,他咳嗽了一声。大殿中立时鸦雀无声,他伸手接过茶盅,回头看到下面一双双期盼而畏缩的眼睛,“你们……”

他的声音不高,大殿中无人敢动一下,静得连窗外花木轻微摇动的声音都听得见。他叹了口气,“太子的意思,兵部的事要先动起来吗?”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看到他的长子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做为一个未来的帝王,不能躲在臣子的后面,也不能寄希望于人人都可看得穿的把戏真能有效。好在他的儿子终究还是抬起头来了,他在儿子的眼里看到一瞬的怯懦,但那怯懦又立刻被坚决地压了下去,“儿臣以为大臣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立不立新法并不是眼下最紧要的,最要紧的是国库里没银子,治不起水,清不起运河的淤,放不出赈灾的款,养不起西府的兵。水不能不治,渠不能不通,灾不能不赈,西府的兵却可以不养。”

这一番话斩钉截铁地抛了出来,皇帝不动声色,朝臣却按捺不住。

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开口的是宰辅廖维,“殿下,西府的兵吃粮虽多,却轻易动不得。那些人看着多,可是撒在北部边境上,每个关隘根本分不了多少兵。何况北方蛮族虎视眈眈,自从图尔逊可汗统一各部以来,虽然岁岁纳贡,可不臣之心早已昭然若揭。殿下,此时裁军无异于自毁长城。”

太子只是冷冷一笑,说道, “廖大人说自毁长城,长城虽长,可是哪一次真的挡住了塞外铁骑?陛下,西平总督吴都奎屡次上书说北境如今边备不修,将士疲软,臣派人去查了一查,不但他所言不虚,就连其他地方也差不多如此。可见昌平日久,西府自上而下不思进取,早已是一盘散沙,养着他们再多也是无用。”

“那以你所见,该如何做?”皇帝问道。

“边患之解,唯有以攻为守,使蛮族不敢再欺我中华无人。”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廖维犹豫再三,依旧说道, “老臣虽是文官,却也读过《孙子兵法》。孙子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如今国库已然空虚,如何能轻言战事?”

太子咄咄逼人道,“依廖大人看,北境能不能保住十年平静?” 廖维嗫嚅了一下,不敢立即回答。他是城府颇深的人,只是身为北府领班,这个时候不好不出来表态,他已经有些吃不住太子咄咄逼人的架势。他知道如果自己说能保住十年平安无事,那养着六十万张嘴兽吃粮还有什么意义?裁军便是可行的了。可若是他说保不住十年平静,那么自然是没钱也得打这场仗,可真要打起仗来,还难保这心机深沉的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因此他想了半天,只含糊着说,“难说,只怕天意难测。”

太子根本不理会他这个暧昧的回答,朗声奏道,“依儿臣看,北境蛮族实是大殷的心腹大患,早晚会有一战。不趁着国库还能拿出几个的时候着手准备这件事,事到临机更难周全。因此若是暂缓裁撤府军的话,就要想尽办法扩充国库,凡是行得通的能使国库丰盈的法子就是好法子,方才几位大人指斥的什么`与民争利`,可就谈不上了。”

一番话说出来,大殿里又静了下去,远远的雷声滚滚,却始终不见落雨,众人只得在殿里闷着,人人都是一头汗。

安苏郡王府花园中的书房里,刘衍正舒服地歪坐在一张椅子里。这间书房是座小楼,名□□明楼,前后都是水,南北的窗户通开了,这时候吹着风十分凉爽。

刘衍又喝了一口茶,一边看着刘子墨和褚培良下棋,一边听他们聊天。他发觉刘子墨十分擅长说话,倒不是说别人就不擅长说话。说实在的,既然生在宫里,他一辈子就不会遇见几个不擅长说话的人。所以他说刘子墨会说话,那是像说书唱大鼓的那般的会说话。只要听刘子墨给他形容一个人,他觉得明日出门在大街上遇到了他都能叫出那个人来。所以当刘子墨跟褚培良两个人遇见了,那真是呱噪的比青草池塘的□□还烦人。

褚培良一般爱讲的都是八卦,满京城王公大臣家里,谁家梨花压海棠了,谁家倒葡萄架了,谁家有人扒灰了,谁家是个梁园,就没他不知道的。刘子墨是另一路的好记性,在京城人面光,但凡提个人,履历他都说得出,师承是谁,走的是谁的门路,哪年倒过什么霉,因为什么撞的运,如今是赞扬新法还是旧法,是个什么主张,写过什么文章……一样没有他不知道的。两个人对在一起,几乎能把一个好好的朝廷官员裤子都扒光了。

刘衍就是听听,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其实他只有在生气和非常高兴的时候才话多,不过他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都觉得什么东西惹得他很生气,非常高兴的时候则很少。幸好他不是书房里唯一一个经常沉默的人。他从一开始就发觉唐翊也是个缄默的人,倒不是因为唐翊跟他一样不善于说话,而是因为唐翊是个相信万言不当一默的人,这点他也早就琢磨出来了。不过唐翊也跟他一样有例外多话的时候,那就是唐翊认为“王爷行为举止有悖圣教”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才能领教到什么叫唇枪舌剑牙尖嘴利。

但是让刘衍有点琢磨不明白的地方在于,到底什么地方才在唐子的圣教范围之内。比如说他要是多吃了东西,那居然就是有悖于圣人教诲了,而且唐翊还真的能引经据典地骂得理直气壮。还有下雨天钓鱼就是玩物丧志,但是不下雨的上学堂的时间他去钓鱼,唐翊也不说什么。他挺纳闷唐翊为什么敢骂他。他不敢骂回去,是因为真那样了唐翊肯定不会再来学堂了,他还是希望唐翊来的——但唐翊自己应该不知道这点啊?不过反正他也无所谓,因为他很快就发觉褚培良和刘子墨也一样不敢招惹唐翊,唐翊在书房和不在书房,他们两个完全是两个样。他也说不清这里头的缘由,而且他觉得褚培良和刘子墨自己都没留意到这点。大概是因为唐翊自己本身就极端自律,立在那就一团正气,偏又才华横溢,人不能及。

刘衍收回思绪,不知是第几次转头去看唐翊。他一直在他的书案边整理邸报,要在向朝廷缴回之前抄写一遍。他说过叫个书童进来抄,唐翊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拒绝了,说他比书童抄得快多了。这倒是真的,唐翊拿起笔来,袖子动的快得像在抚琴。他看着唐翊细长的手指悬空握着笔杆,姿态极美,看了就教人想要画下来。他一直看着那只手,是因为他不太敢直盯着唐翊的脸看,就好像凡人是不应该盯着仙人一直瞅的。

——这么想太蠢了,他刚意识到这一点就焦躁起来了,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走。

最终他踱到唐翊对面坐下,隔着桌子,看唐翊写的字。“邸报上有什么稀罕事吗?”

唐翊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回思了一下自己这话有什么地方问的不妥当吗?

唐翊说道,“没有什么,都是最近一些官员的任免。”

刘子墨在那边听了,停下跟褚培良唠的话茬,回头问道,“都有哪些?”

唐翊说了几个名字和官职,多是户部三司和兵部的。

刘子墨听了略一思索,说道,“都是新法的人啊,看来皇上还是有意革新啊。”

褚培良却说的更直接,“哟,都是太子爷的人。”

刘衍心中一阵不自在,暗暗瞥了唐翊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只不过显得有些像是抄花眼了的似的,活动了一下筋骨。他放了心,他知道唐翊本也应该在这些得重用的人里头,但他也知道唐翊并没有迁怒在他的身上,证据就是唐翊一直在骂他。以唐翊这样的聪明心性,如果真的心里恨他,不会待他这样不客气。

“还有四方馆的,下个月塞外有使臣进京,通令各地府衙接送护卫。”唐翊又说道。

褚培良满不在乎地说道,“肯定又是来吃来拿,回去照样袭扰边境。要我说就该打上一仗,老子就算马革裹尸,也要把这些鸟人赶到北海里去。”

唐翊一笑,“贤弟好英雄气魄。”

顺着这话,褚培良又来了谈性,几个人谈谈讲讲了一会,褚培良和刘子墨就说坐烦了,反正今日师傅告了病假,索性一起去园子里散荡一阵子,问他二人去不去。刘衍知道唐翊没抄写完肯定不会挪地方,所以也说不去。别人还可以,褚培良先就笑了,一边笑一边往外走,“王爷以前那是白额山虎子的性格,从来不肯在屋里待,怎么突然转了性,死活不离闺房了呢。当时皇后娘娘怕是生错了,就以我们王爷这人品相貌,那要是托生了公主,往塞外那么`咯嘣`一嫁,保准儿的换得了边境三十年太平。”

刘衍气得不知道该抓他那句话好,随口说道,“你妈~的,什么叫咯嘣一嫁?”

刘子墨笑得东倒西歪,抓了褚培良的袖子把他拉出门去。

刘衍随手抓了本书扔过去,幸好他被刘子墨拽了出去,书打在门框上。刘衍不解气地转过头来,正对上唐翊的脸,唐翊也正在瞧着他笑,见他恼了忙低头继续抄,嘴里说,“放心,要是个公主,就这个脾气,皇上也不敢把你往远了嫁。”

他又不好拿书砸唐翊那张脸,只得忍气吞声。想想自己也确实像个公主一样无事可做,心里一阵烦闷,禁不住说道,“若是生在祖皇帝时代,也能立一番奇功,可惜现在太平无事。”

谁知唐翊听了就冷笑一声,“莫非皇上还得每年发动一次战争给你这样的武夫建功业用吗?”

刘衍被说了这一句更加窝火,憋了半天不说话。唐翊见他半日没动静,抬起头看见他的脸色,不想二人视线正对上。刘衍被那双清凉的眸子望进去,再也憋不住了,“方才褚培良那村货也说了这样的话,他说了他就是英雄气魄,我说了我就是傻蛋武夫!”

屋里没人,只有唐翊和他两个人对坐窗下拌嘴,难为刘衍还是压着嗓子说的,没像往常那样吼。唐翊看着他的脸,不知怎的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刘衍黑着一张脸,“怎的?我还长得可笑?”

唐翊见他真恼了,要防着他突然暴脾气上来拂袖就走,连忙伸出左手来先扣住他手腕。刘衍也没想走,更没想到唐翊先服软伸手拉他,怔了一下还觉得挺顺心,就是不好立刻缓下脸来,勉强端着。

唐翊哄着他似的摇了摇他的手腕,“他说什么都不打紧。我说你是因为你是王爷,你跟他的分量是不同的。”

刘衍听到分量不同这几个字,暴脾气早就烟消云散了,虽然也知道唐翊并没什么私心偏袒之意,但就是觉得心里受用。低头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可我是王爷又怎样,又不是皇储,我说了什么又能怎样。”

说起来这还是唐翊第一次听他像模像样地说一次话,略略吃了一惊,禁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他低着头的模样,心里就有些不舒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握着王爷的手腕,可他也察觉出来王爷虽然看起来吊睛白额虎似的吓人,其实偏偏很受用人这样碰他,他索性就捏了捏他的手腕,低声说道,“即便不是皇储,以王爷生来就带着的权势,将来免不了是朝廷重臣,一言一行都会左右朝局的。”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些事都还说不准,但他忍不住这样说。

刘衍强忍着没有翻过手掌来抓住那只细瘦修长的手,他不知道自己干嘛渴望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这么做,只是觉得自己如果真做了恐怕就要吓着唐翊了,说不定他就要远着自己,他不想冒那个险。

现在唐翊诚心诚意地安慰他,好像他这个老虎王爷是个小娘一样是要怜惜的,又好像他真的为得不到皇储的位子而难受似的。但他平生第一次又有些害怕,他是千尊万尊的嫡皇子,人们要么爱他要么敬他怕他,却从没有人对他有什么期许,没人期待他做出点什么事来,所以也没人真心实意地一定要改他那一身臭毛病。可是唐翊不一样,他待自己的态度就像太子身边那成堆的师傅和伴读对待太子那样,他尽心尽力地规劝他,好像能规劝出个什么能在史书上标榜千秋的大人物一般。

他一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燥热,突然想跑得远远的,不愿想唐翊以后心中会如何失望,那时又会如何看他。可是他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所以他还是坐在唐翊对面。渐渐的他的胸中又生出了一丝渴望,像是一点火星,他想让唐翊看看他的本事,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人……可是这念头转瞬便暗淡了下去,父皇写下五福堂,一个一个解释给他的情景历历在目。父皇对他和太子的希望并不一样,父皇希望他平安终老,他也从来不觉得奉旨胡闹有什么不好。可是他现在心里一阵发慌,胃里也翻腾着,头上冒出汗来。

“卡擦”一声,他愣了一下。

唐翊也愣了一下,盯着断在他左手的象牙竹黄裁纸刀。他的汗冒得更厉害了,那是唐翊随身带的裁纸刀,象牙倒也罢了,竹制的刀柄雕的十分精巧,像是唐翊的爱物。他是拿着玩的,不知道怎么就给摁碎了。

唐翊的眉峰挑了起来,“王爷是故意的吗?”

他没答。唐翊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裁纸刀,突然松开了他的右手腕,站起身去拉他的左手,大惊小怪地把他的手翻过来展开。他吃了一惊,手掌被唐翊翻开他才瞧见自己手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血都淌出来了。

唐翊看得直皱眉,想喊外头的丫鬟,“叫个大夫过来看看罢。”

“别。”刘衍说,如果不是唐翊而是别人这么啰嗦,他的火又该上来了。他站起身,随意地挤掉伤口的一点血,拿帕子擦了擦就想作罢。幸亏一眼瞥见唐翊的脸色,突然想起来这好像也容易被唐子划进圣训范围内,略一思索就觉得犯不上为这点事惹唐翊,回身稳稳当当坐下,叫丫鬟去取了药来,果然唐翊面色也就回过来了。他为这小破伤,有模有样地涂了好几遍药,又拿布缠上手,心里暗暗嘀咕,幸亏褚培良那干人都不在。

唐翊还是真担心他,一直在站在旁边瞧着他做这些没用的事,那模样就好像他是降龙伏虎了带回来的伤似的,其间滋味他还真难理得清楚。

他包完了手,丫鬟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他突然觉得唐翊还在瞧着他,略有些琢磨的意思。他也在猜唐翊在想什么,没猜出来,右手里就被塞了根笔。

他疑惑地看着唐翊,唐翊怂恿道,“王爷撅了它。”

什么意思?他看着唐翊的眼睛猜测着,谁知身子不争气,心里还没琢磨明白,两根手指头特别听吩咐地捏了笔杆一下,笔杆中间立时被捏碎了。可这算什么呢,就算唐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能折断根笔杆子吧?

唐翊盯着他的手,目光有些变化,“王爷这手劲……可是真大,就那么稍微动了一下手指……”

他有些恍然大悟,抬起头望着唐翊,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秘密,但他知道如果他有,唐翊很快也就都清楚了。

窗外闪过电光,接着就是一个响雷劈下,紧接着暴雨筛豆子一般落下。刘衍转头看向窗外,心里涌起一丝雀跃——真好,褚培良和刘子墨两个二逼话唠一定被大雨隔在哪里回不来了,他可以跟唐翊一直闲聊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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