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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陈深之虑
走廊上碰见了苏三省，似巧非巧。
“唐队长……”苏三省迎上来刚要开口，唐山海看到了他手里的材料。
“陈代处长是让你去舅舅那儿汇报？”
“对。”苏三省点点头。
唐山海冷哼一声，不满得很明显。
“他倒是有恃无恐，苏队长跟着陈代处长出现场查勘的，想来能发现的也就这么多吧。”唐山海眉眼之间隐隐浮了一层愠色，苏三省知道他大概是又被陈深气了一下。
“就算安远翔夫妇确实是死了，毕忠良失职放人的错误也是确凿无疑的，他想给毕忠良翻案，没那么容易。”苏三省好像保证着什么说道，“我会尽力的。”
“总而言之，不都是看日本人的想法？”唐山海似乎有点失望，面上仍然礼貌，“那么苏队长就去给舅舅汇报吧，你去过现场自然更清楚状况如何，我就不耽误苏队长了。”
“好。”看着唐山海离去的颀长背影，苏三省恨恨地向陈深的办公室投去了一眼，捏着材料的手指紧了紧，用力到有些泛白。
见过影佐真照后，从梅机关出来，陈深有些挫败地看了看上方的天空。他本想趁机再看一看毕忠良的，影佐真照没有准许。没有唐山海明里暗里的帮衬说话，影佐真照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也是，自己有什么面子需要影佐真照顾忌的呢？
对他推断的安远翔夫妇死于匪徒贼子之手的论断，影佐真照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说这些并不足够让毕忠良脱罪。陈深笑了笑，不卑不亢得让对方有些厌恶。
“毕处长的主要失职就是判断失误，并误导了影佐将军，放走了安远翔夫妇。我已经找到了安远翔夫妇的下落，虽然我很想尽快立下大功让毕处长赶紧出来，可是我一直就是行动处里的小小队长，梅机关和李主任，还有毕处长花了一两年都没办到的事，比如找到麻雀这种事吧，我这么短时间哪能找出来？我要有这本事我就是特工部主任了，就算说着找出来了，是真是假到了慧眼如炬的影佐将军面前，也能一眼看出来吧……”
影佐真照知道这个人有多能狡辩，没兴趣也没空跟他多说什么，挥挥手不容分说就把陈深扫地出门了。
天空很亮，最近晴天多，太阳经常很好，温暖舒适，适合出外郊游，晒晒太阳，吹吹轻风，赏赏风景。梅机关上方的天空没什么出奇的，陈深看着看着眼睛有些累，低下头来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影子上，想着毕忠良那个房间里小窗户上的天空，真的很小了，老毕肯定很不习惯。
老毕这个家伙，总以为自己的天空是可以很大很大的。就没想过，不管天空看着多大，自己的脚下，始终只能占据那一点地方而已。
陈深掏出烟来抽了一口，慢慢离开。晚上他就不回家了，李小男没事应该先去了毕忠良家陪刘兰芝，他也要去看看。
刘兰芝心情不好，有些发烧，呆坐在家里，想起来就抱着那幅玫瑰标本画不放，要不就是拿着那日特工总部的搜查令文件反复看，惊惶地问着刘妈，忠良还能不能回来。刘妈要反复说好好几遍，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刘兰芝才能稍微安稳点。
陈深担心刘兰芝的状态，想到后者梨花带雨憔悴的面容，突然有了点动摇，他不想再拖着不让老毕出来了。但事已至此，后续如何处理也轮不到他来决定。
本来设计毕忠良主要是为了归零计划，眼下看来，似乎是让日本人对于行动处剩下的人更加不信任，归零计划的保管更严密了……既然借着代处长的位置明着拿归零计划没有借口了，那就只好偷着来了。也不是没有办法，加的两把钥匙虽然他和唐山海一人一把，等于两个都有了不是吗？接下来就是搞到柳美娜手上的那串钥匙，最后的难题就是那个固定周期轮换的密码了……那似乎只有唐山海才有可能“（色）诱”策反柳美娜开口了……对了，如果能尽早策反她，让她交出“归零计划”再安排她跑路，那麻雀还是熟地黄什么的随便扣个锅给她也挺合适……如果最后非得让唐山海出手的话……
陈深抑制住从心底涌上的一阵心烦，至少他得先搞到柳美娜的那串钥匙再说。
是该找机会下手了，想想办法。
陈深拧着眉头深深思索起来。
搭着黄包车经过了欧嘉路和沙泾路交界的一堵海报墙，陈深看到了上面发布的指令。
毕忠良情况有变，如无法完全拿到归零计划，也尽快拿到归零计划更多信息。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到了刘兰芝家里，李小男果然在那儿陪着，刘兰芝见到陈深就眼睛放光，上前问着今天毕忠良有没有是消息，还能不能再见见面。陈深尽量拿好话搪塞着她，费劲力气让刘兰芝吃了点东西喝了些药上床睡觉。
深夜，楼下客厅里灯光萧瑟。刘妈年纪大这几天一个人在家忙里忙外的也累了，见有陈深和李小男过来帮忙，自己就早早休息睡觉了。
李小男安抚好了刘兰芝，看她睡着后才出了房间，来到楼下，忽觉有些凉意。尽管在日本人搜查一番扬长而去后，陈深让刘妈尽量将家中打扫还原成了原来的模样，却再也找不到之前那个温馨的富贵之家的感觉了，家具陈设都没变，是人的心境全变了吧。
过年时在这客厅里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打地铺一起互相小小捣乱的情形犹在眼前，此时目力所及全是冷冷清清的颓败之感。那时大家也是各怀心思各有目的，表面上其乐融融可是心里也真的有被这家庭般祥和欢乐的气氛给温暖到。何况，从始至终，至少刘兰芝一直是真心待他们几个年轻男女的，从未有过别的心思。她是那么传统善良温柔的女人，跟她的丈夫完全不一样。但当刘兰芝所喜爱的这些年轻的弟弟妹妹们不得不将暗藏的利箭向毕忠良射去时，无可避免地会给刘兰芝这个最无辜的女人带来最深重的伤害。
从楼上静静走下来时，李小男看见偌大的客厅里就陈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双目虚浮，似乎是盯着眼前地上的地毯，又似乎是什么也没看，默默地抽起了一支烟，还是那熟悉的日本樱桃牌的香烟，浓浓的有些呛人的粗粝的青草味儿，李小男每次闻到这股味道隐隐飘来时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丝欢悦欣喜。现在她同样无声地在陈深对面坐下，下意识拢了拢上衣来抵制那股由心而生的凉意，看了看楼上，内心并没有什么喜悦欣慰，向来活泼欢快的面具在此刻完全摘了下来，面无表情，充满疲惫。
“安远翔夫妇的尸体找到了，报告交上去了，影佐信不信不知道，不过他也没法再去验证什么了。”良久，在抽完大概半支烟后，袅袅的烟气中，陈深的脸有些模糊，声音有点低，但很清晰地传入了李小男耳中，“你们那边，手脚挺干净的，不至于会有什么意外吧？”
陈深这话是赞叹，也是关心，如果有需要什么配合的，他这边还能帮上点忙遮掩。
李小男听出了陈深的关怀，那由于刘兰芝而产生的某些空泛不安的情绪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她摇了摇头，又笑了， “没有什么漏洞的，你放心吧，我们行动组的人也都是老手了，不至于那么挫，虽然比不上飓风队雷厉风行杀汉奸的行动惹人瞩目，但进行掩护搞点（假）证件配合情报工作的行动计划还是很周密小心的，况且飓风队有时的行动也挺粗糙的……”
陈深也笑了，还带着些疲态，却很自然地接了句话，“这话可不能让唐山海听到，不然会被他怼的。他可是一个很护犊子的人。”
“那你是吗？”不待陈深听懂，李小男脑袋歪了歪，笑意有些发苦，仍然是大方中带着些勉强的俏皮，“他都不在这里，你还这么为他说话。我看啊，你比他更护犊子。可是陈深……”李小男忽地加重了一丝语调，笑意顿时消失，严肃到让陈深不太认识，认真地叹息道，“或许我这么说是有些小人之心了，不过出于同志的责任感，我还是得提醒你，你是一个中GONG地下党员，唐山海是军统的人。现在国共有着共同的国家民族利益，团结在一起是大势所趋，但是国民党那边的形势，我们也不得不防，对他，我们可以像对待爱国的同胞那样爱护和帮助，但始终，你得牢记你的身份和使命。我们跟军统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陈深面色深沉而平静，没有丝毫抗拒之色，从内心深处，他当然是深深明白李小男的这番话，和这番道理的。只是心中某个角落还存着不甘心的念想……最终他没说什么，冲着李小男露出一个承诺般的郑重笑容，“小男，我知道的。”
他都明白的。不但他明白，连唐山海也……十分懂得这个道理，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自己，他们只是同盟，毕竟不是一个阵营，可……为什么在纯粹的感情上还是觉得很难接受呢？
客厅沙发下猫窝里蜷缩在一起睡着的“深深”和“海海”本没有什么动静，“海海”柔软的小鼻微微翕动了下，似乎嗅到了空气中不常有的烟味，迷糊中呜咽了一声，软乎乎的。陈深听见了就注意到什么，赶紧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蹲下身去摸了摸两只猫咪柔软的背毛，动作轻柔，生怕吵醒它们，语带抱歉轻声哄着，“对不起啊，忘记‘海海’身体不怎么好，不喜欢烟味，下次不这样了，乖，好好睡吧。”
李小男看他对猫温柔说话的样子，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人，低下了头，双手微颤着绞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