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做的站不起来怎么办 哎呀轻一点_一生仓皇
皇上在御医的调养下逐渐地恢复了过来,而陈飞卿派去驿馆监视的人也回来禀报情况:“属下查过傅南生平日所用墨汁,确实都有那股味道。”
陈飞卿问:“傅南生难道没觉得有不妥之处?”
那夜里他看着苟珥将带有尸油味道的不明药丸喂给傅南生吃,并对傅南生声称那是活血的药。若傅南生当真只是受到苟珥的蒙骗,那他不可能不怀疑墨汁里也有同样的味道。尸油的味道不算冲人,甚至还有股奇异的隐约的香味,然而那到底是一股奇异的味道,傅南生自幼生长在脂粉堆里,不太可能注意不到这一点。
因此陈飞卿一时还把握不准究竟该不该怀疑傅南生。
那下属道:“他并没有多问什么,似乎习以为常。”
陈飞卿心中微沉,想了想又问:“墨汁是哪来的?”
下属道:“苟珥研磨的,他往砚台里还加了一点东西。”
陈飞卿一怔:“加了什么?”
那下属道:“正是有着您让属下查的那个气味的东西。”
陈飞卿追问:“傅南生知道吗?”
下属道:“应该是知道的,苟珥有时候会当着他的面倒进去。”
陈飞卿又问:“傅南生丝毫没有疑问?”
下属道:“没有,他习以为常。”
陈飞卿摆摆手:“我知道了,你继续去盯着。”
那下属点点头,退了出去。
陈飞卿觉得此事必定是存疑的,那夜里看起来傅南生似乎是无辜的,他只当这气味是寻常的活血药,然而苟珥当着他的面将同样气味的东西加入墨汁里,他就不会有任何怀疑吗?
陈飞卿转念一想,又想得通了。即便傅南生存疑,但说不定是很久以前就问过了,若现在突然才来问,那才显得刻意,倒像是刻意要摆脱嫌疑给自己听了。
这样一想,陈飞卿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但无论如何,他想知道真相,但他却想不出该怎么去得出这个真相。难道直接去问傅南生吗?
陈飞卿摇了摇头。
或许宁王和陈醉都说得没错,他花了太多的心思在傅南生的事情上面,但这件事如今已经不归他管,那这些心思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就在各人的表面上都沉寂下去时,公主做了一件事,她跑到太后面前去求着解除婚约。太后当然不肯,并且坚决不肯。
公主没料到她竟然会这样坚持,一时情急,拿绝食要挟。
太后正为皇上的事操心,被公主这样一闹也来了气,当着满宫的宫娥太监道:“让她绝!谁敢给她送吃的,哀家就让谁跟她一起绝!”
公主一下子慌了,却也被逼上了梁山下不来,硬着头皮绝食。但她自幼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只绝一天就晕了。
皇上刚刚好一点,刚刚能起身走动,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差点就当场跟着晕了。他稳了稳,请来太后,为公主求情。
太后却仍然很坚持,屏退闲杂人等,苦口婆心地劝他:“婷儿一向很乖,如今竟然敢这样做,怕不是有人在怂恿她。哀家也打听过了,她似乎对那个江陵子很有好感。皇上,这个人,哀家觉得是不能留了。”
皇上笑道:“婷儿也跟朕谈过此事,她并非是为了傅南生,朕也很明确的告诉过她,朕是不会答应她和傅南生的事的。她这样一闹,恐怕也只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朕。她对飞卿和朕有所误会,朕解释她也不肯听。”
太后反倒笑了笑:“皇上与飞卿走得近是件好事,安国候毕竟是重兵在握,他与宁王缺一不可,缺了谁,朝中都不会平也不会稳。不过皇上和飞卿走得也确实是太近了些,婷儿单纯,外头人说些什么,她都容易信,那些话让人说多了也不好。”
皇上道:“那些话朕听了都好笑,母后别信就行了。”
太后的目光却有些意味深长,半晌才道:“不说飞卿了,说说那个江陵子吧。”
皇上道:“尸油一事朕想过,若说是江陵子做的,那未免也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
太后道:“也可能是故意让人这样觉得的。”
皇上点点头:“母后说得有理,朕往后不会再和他多来往了。”
太后问:“就这样?”
皇上道:“他是漠国的官,朕现在也只能这样做。”
太后捻了颗果子,道:“皇上前段日子和他来往得很亲热,又是为何?”
皇上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常色,笑道:“以往听皇叔和飞卿甚至婷儿总提起他,觉得这人挺有趣的,又见他长得实在是漂亮,说话也有趣,打发时间罢了。”
太后回了宫中,越想越觉得额头疼。
陪了她许多年的嬷嬷见她这样,便屏退了左右,替她按着额头,等她开口。
果然过了不多久,太后便叹了一声气,问:“上次让你们去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嬷嬷低声道:“小侯爷确实是在暗访各地的花街,想要找一个年约四十的烟花女子。”
太后冷笑了一声:“哀家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儿子,他却从小到大都要拆自己亲娘的台,有时候还真怀疑是不是抱错了。”
嬷嬷安抚她:“皇上自幼心善,对您也是一片孝心,您千万不能那么说。”
太后又叹气:“他若真有孝心,何必再去找先皇的——”她停了停,道,“那个江陵子的底细查出来了吗?”
嬷嬷道:“查了,看起来并不像皇上要找的人。”
太后敏锐地问:“看起来不像?”
嬷嬷犹豫了一下:“奴婢也是猜的,虽然年岁大约是对得上,然而却查不出哪里不对劲,江陵子的娘确实是花街的人,江陵子也确实是父亲不详,然而派人去查过他娘,他娘不过是个一般的老娼妇,没有任何起疑的地方。”
太后眯着眼睛,轻轻地敲了敲桌面,道:“可是哀家那儿子看着可亲,其实并不是个会轻易亲近人的。你真觉得他是想让江陵子侍寝?”
嬷嬷犹豫着道:“奴婢不敢妄自揣测。”
太后道:“哀家到底也是生了他养了他,他当真是一时色迷心窍还是别有所图,当娘的还是看得出来的。你再去让人查,把那个江陵子和他娘的一切都查出来,皇上查得到的东西哀家也要查得到,皇上查不到的,哀家同样要查!”
嬷嬷应了声是。
公主失踪了。
这个消息传来时,陈飞卿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这算什么事儿啊,这段时间一个接一个的,约好了一起来是吧?
陈飞卿摁了摁额角,问:“怎么回事?”
陈树道:“听那意思,似乎是公主和太后吵了架,公主被太后关在寝宫里反省,今日早上宫婢去看,就发现人不见了,把寝宫里全翻遍了也没找到人,现在正在满宫里找呢,但也一直没消息。”
陈飞卿道:“公主不可能是自己跑了,她不是那种添乱的人。”
陈树点头:“太后也是这样觉得的,现在皇上刚刚好一点,公主就算要跑也不会这时候捣乱。所以,太后就更担心了,上回铁尔孛能掳走公主,这次说不定也……”
陈飞卿点点头:“宫里继续找,宫外也去找,四处城门都戒严,但不要打草惊蛇。”
陈树应了一声。
陈飞卿又问:“皇上知道了吗?算了,他肯定知道,我换句话问,太后知道皇上知道了吗?”
陈树道:“似乎是还不知道,太后让人别去皇上面前说这事,只让人悄悄地通知您。”
陈飞卿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说太后真以为皇上不知道吗?”
陈树也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呢。”
如果说陈飞卿尚且只是发愁,那傅南生就是久久在震惊当中回不过神来。
丑时左右,他在梦乡中忽然听到细微的响声,顿时惊醒,却不忙于起身,细心听着动静。他只听到那脚步声朝床边走来,更有抽刀出鞘的声响,猛地睁开眼睛,反手便将毒针掷向来者。
来人身穿夜行衣,黑巾蒙面,侧身轻松地躲过毒针,嬉笑道:“哟呵,身手还不错哦。”
另一人道:“别玩了。”
那人不满道:“我好奇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嘛。”
傅南生皱眉喝道:“你们是谁?”
那两人却没理他,转身朝外走。
傅南生再次道:“站住,我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苟珥便已从隔壁过来,挡在门口。
傅南生道:“苟珥,拿下他俩,我要活口。”
苟珥听得命令,立刻伸手朝那两人捉去。他的身形比起两年前又快了许多,几乎不过眨眼的功夫,然而却仍旧让那两人闪了过去。
苟珥心中暗暗吃惊。他的功夫自然说不上是天下第一,但也鲜少遇到对手,更何况是能如此轻易的从他手下逃脱过去的人。就算是大王子的手下,也没有这样的人,因此大王子才一度那样依仗他的身手。
尤其是,那两人看起来确实是十分轻松,丝毫不觉得紧张。
只是一瞬间的吃惊,苟珥立刻又反身扑去,却照旧被那两人轻松躲开。
那两人还有心思调笑:“哥,我听说温柔乡呆久了是会身手退步的。”
“所以你以后别惦记着那些事了。”
“但我还听说憋久了也不好哦?”
“尽听些碎嘴。”
苟珥被他二人这样鄙夷嘲笑,心中更是恼火,下手连一丝情面也不留,就连傅南生所说的要留活口也不再在意,因为他知道,若不使全力便难以与这二人缠斗住,而要使全力,必定关照不到他俩的死活。
然而最终,那二人还是逃了。
苟珥要追,被屋内的傅南生叫住了:“不必追了,回来。”
他只好回到屋内,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灯,与傅南生一同看着屋子中间八仙桌上多出来的包袱。
傅南生委实不认识那两个人,此刻心中有些疑虑,仍镇定地道:“打开看一看,小心有暗器或淬了毒。”
闻言,苟珥看了他一眼,这才去打开包袱。
傅南生冷笑一声,道:“别多心,不是关心你。”
苟珥道:“我知道。”
声音却很温和。
傅南生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苟珥打开包袱,里面是几件女人的衣服和首饰,他一件件挑开来看,除了精致贵重些外,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傅南生也有些讶异,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他坐在床上,靠着枕头,将衣服和首饰一件件翻来覆去地看。
苟珥就站在床边,为他拿着烛台,却不是在看衣服和首饰,而是在看他。
傅南生看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抬头去看苟珥,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嫌恶。苟珥总这样默不作声的只看着他一个人,他习以为常并且也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只不过,他讨厌苟珥这个人。若这样看着自己的人不是这个丑八怪,而是陈飞卿,那该多好。然而陈飞卿只会这样看着那个病篓子。
傅南生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皱着眉头道:“这是公主的东西。”
苟珥问:“为何放到这里?”
傅南生很不耐烦他问这个问题,却不得不忍耐着道:“想必是有人要栽赃嫁祸,我并不认识那两个人,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京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隐秘的事,驿馆外头那些人一定是在监视我。现在公主又失踪了,那两人将公主的东西放到我这里,说不定就在下一刻,外头的官兵就会破门而入,而我百口莫辩。”
苟珥道:“公主又不在我们这里。”
傅南生道:“她是不在我们这里,但难说我有没有将公主藏到哪里,我去哪儿找出公主还给他们?”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突然就传来响动火光,守门的跑来在窗外道:“江大人——”
傅南生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你且将东西放下,扶我起身出去。我们又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那“鬼”正是宁王派来监视驿馆的官兵,一群人站在院子里,倒是客气,道:“宫里出了事,瞧见人影朝这边过来,怕惊了江大人一行人,特意来看看。”
傅南生也很客气,道:“各位大人辛苦了。要说人影,刚才在下确实见过两人,不知是不是各位大人要追查的人影。那两人身手极佳,扔下了一个包袱便逃了。我刚看了看,包袱里的东西都十分精致珍贵,似乎是来自宫中,正想着是否等天亮了送去官府报案,各位大人便来了。”
他说着,苟珥上前将包袱递给官兵。
为首的小官接过来看了看,却迟迟没说话。
傅南生更坦然了,道:“大人不必客气,若要搜查驿馆,便请随意。在下也不过是借住在此,除了些衣物外并没什么私人物件,大人不必困扰。”
他这样,那小官倒不好意思起来:“江大人,我也是例行公事,决不让弟兄们乱翻。”说着,侧头吩咐,“手下都轻点。”
傅南生恳切道:“多谢。”
人倒是没搜出来,搜出来一堆东西。
傅南生坐在一旁喝茶,只见几个小兵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几个画册话本,本是随意一翻,却忽然定了神,扭头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对了,忍不住窃窃私语。
那小官原陪着傅南生一同在喝茶,不由得皱眉喝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几个小兵急忙否认,道没什么。
那小官哪里肯信,板着脸道:“拿过来。”
小兵们将话本画册递过来,又忍不住有些许放肆地看了看傅南生。
小官打开一看,也愣了愣。
傅南生侧头去看了一眼,有些讶异,却又不是很惊讶,淡淡地道:“那不是在下的东西。”
小官没说什么,让手下人将书放回原位。
那几个小兵不多久又搜出来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上了锁,却被小兵自顾自地撬开了。
那小官的眉头又皱紧了,道:“我让你们找人,让你们手脚轻点,都当耳边风?江大人的东西放在那里谁让你们动了?人能躲进这木匣子里吗?”
傅南生抱着茶盏,手心里却仍然很冷,道:“那木匣子我也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大人可以一并带回去。”
小官讶异地看他一眼,摆摆手,让小兵将东西放回去。小兵却一个不稳,将木匣子摔出去,里面的东西咕溜溜的落了一地。
屋里的几个人见了匣子里的东西,一时都静了,半晌过后,不知是谁起的头,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无非是猎奇的与鄙夷的,逡巡在傅南生脸上的目光更加的肆无忌惮。
傅南生却十分冷静,什么话也没说,任由他们笑,任由他们窃窃私语,任由他们看。
折腾了许久,官兵们终于要走了。
傅南生客气地道:“在下腿脚不便,不能亲自远送,还请见谅。苟珥,你代我送各位大人。”
苟珥送完那些人,回到屋子里,见到傅南生仍旧坐在那里喝茶。烛光闪烁着,他一时竟看不准傅南生究竟是什么神情。
那些东西,确实不是傅南生的。那些东西,还被人扔在那里,敞着给人看,给傅南生看。
苟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道:“我记下他们几个人的脸,过了风声便杀了他们。”
傅南生反问:“为什么要杀他们?”
苟珥道:“他们是故意羞辱你。”
傅南生竟笑了,道:“算不上什么羞辱,这些东西我从小见得多了,算不上羞辱。”
苟珥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将那些东西捡起来放回木匣子里面。
傅南生盯着他,忽然道:“你过来。”
苟珥将木匣子放在一边,走回他身边。
傅南生道:“你抱抱我,哄哄我。”
苟珥一时有些茫然,过了会儿才弯腰抱住他,犹豫着拍了拍他的头。
傅南生低声道:“你告诉我,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帮我杀了他们。”
苟珥道:“若有人欺负你,我会为你杀了他们。”
傅南生忽然笑了起来,道:“但是不必了,这是我很久以前的愿望,现在我不需要了。”
苟珥松了松手,低头看着他,问:“是谁做的?”
傅南生道:“我还真不知道。”
苟珥总觉得他是知道的,可他不说,便也罢了。又看了一会儿,苟珥忍不住将他揽在怀里,忍不住亲了亲他。
傅南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任由着他,一双眼睛仍然盯着那个木匣子。
他知道是谁做的,是全天下的人做的。全天下的人都在指着他说,这是个□□的儿子,所以也是个放荡的□□。
一个□□能做什么,最爱做什么呢?无非是被男人玩。
而他确实也渴望着被一个男人拥有,甚至心甘情愿被玩弄都好。
那个男人却根本看不上他。
想做玩物也不可得,看来傅南生这个人比那些□□更下贱。
他眼里忍着泪,就是不肯哭出来,因为若哭了出来,似乎就是认输了,可他不觉得自己会输。
苟珥见他这样子,心里更软了下去,只觉得似乎松手他就会失去倚靠似的,因而将他抱得更紧。
傅南生平时嚣张起来能将人气得牙痒,可他失落的时候,却能比任何人都乖巧,都令人想要疼爱。
苟珥有时候会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多好,什么都别想,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待在房子里活着,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陈飞卿是沉着脸进宫准备上朝的,这很不常见。他与他爹安国候不一样,他爹一年四季都是一张刚肃的脸,可陈飞卿却从小就爱笑爱说,很少跟人红脸。
离上朝还有一些时间,众臣都站在大殿外头,三三两两,或说些话,或沉默,或倚着柱子再眯一会儿。
陈飞卿看到宁王远远而来,忙走过去,道:“宁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宁王停了脚步,看了他一会儿,道:“觉得傅南生受了委屈,急着为他出头?”
陈飞卿确实是为了此事,他一大清早就听下属一五一十的禀报了昨晚的事,而那些人扎扎实实就是宁王派去监视驿馆的。
陈飞卿见他主动说开了,便道:“我没想为谁出头,只是想问清楚,为什么要那么做?”
宁王道:“本王还想知道是谁那么做的呢。大半夜的,两道人影溜进了驿馆,本王管还是不管?管,就得进去,进去了就得搜,搜出什么东西那是本王管不着的事儿。不管,若那是漠国奸细,或者是有人要去刺杀漠国使团,出了事儿谁来负责?”
陈飞卿道:“但搜出那种东西……”
宁王哼了一声:“本王还不至于用这种法子去羞辱傅南生。那东西是不是他的,或者是驿馆里别的什么人的,本王管不着也不会管。”
陈飞卿道:“可是为什么要将公主的衣物放到驿馆,还故意引人去查?难道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羞辱他?”
宁王道:“也有可能是贼喊捉贼,故弄玄虚,至少,你现在就相信公主失踪与他无关了。”
陈飞卿道:“不是,我没这么说。我就是觉得昨晚那事儿太寒碜人了,要抓人就抓人,上刑都比那么羞辱人好。对了,那公主的事儿怎么办?”
宁王道:“还能怎么办?继续找。”
满宫里为了找公主人仰马翻时,郑小少爷正趴在自己房间的屏风上偷窥。
屏风那头是卧房,换了全新的被褥,公主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郑小少爷贴着屏风,屏住呼吸,定定地看,到现在还觉得是自己在做梦。
那天夜里他正坐在屋子里对月思嫦娥,嫦娥就踏月而来了,对他道:“你大半夜的还没休息啊?”
郑小少爷顿时就懵了。
等他懵完,狠狠地拧了自己一把,差点叫出声来,被人捂住了嘴。
公主急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小声问:“我可以进去说话吗?”
郑小少爷赶紧点头。
公主又朝捂他嘴的人道:“别捂他了,他不会叫的。”
那人这才松手。
郑小少爷回头看了看,是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公主推门进屋,问:“你这屋子周围住了人吗?”
郑小少爷道:“我平日里要静养,所以旁边都没住人,怕吵着我,只有旺财跟我住。”
而旺财,已经被另一个黑衣人给制住了,听到公主的声音时便镇定了下来。
公主点了点头:“那你和旺财一起接旨。”
郑小少爷愣了愣,就要往地上跪,却被公主制止了:“不用跪,其实只是口谕。皇兄让我在你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就连你爹娘都不许说。”
郑小少爷道:“为什么?”
公主道:“我也不知道,但皇兄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他说你这里清净又安全,你家里把你护得紧,夏天一只蚊子都飞不进你的院里,说不定宫里都没你这里安全。”
郑小少爷干笑道:“恐怕也没那么安全,公主不就和这两位高手如入无人之境吗。”
公主笑了,道:“这倒是,不过大小江的功夫可是天下第一,别处也找不到比他们好的,你家的护卫倒也不算差。”
就这样,公主莫名其妙地在郑小少爷的院子里住下来了。
郑小少爷正继续看着,听到身后门响,急忙回过身去,见是旺财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急着拽住旺财往门外拖:“我让你没事别进来了,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要避讳,你不懂啊?”
旺财面无表情地道:“你也在。”
郑小少爷噎了噎,道:“废话怎么那么多,我是少爷你是下人,我跟你能一样吗?东西呢?”
旺财无语地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给他。
郑小少爷打开看里面的两串糖葫芦,笑了笑,道:“没人发现吧?”
旺财道:“夫人看见了,我说少爷想吃,她说只准您一天吃一颗。”
郑小少爷道:“哦,你就跟她说我两天才吃了一颗。行了,没你的事儿了,过会儿端早饭过来。”
旺财犹豫了一下,问:“我能不能——”
“不能。”
旺财的心中再度萌发了走人的冲动。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这几日公主吃郑小少爷的饭,郑小少爷分旺财的饭,还不准旺财多拿,说突然食欲增加会令人生疑的。
旺财心想,我就是为了吃饱饭才忍着你没走的,现在饭都不让人吃饱了,呵呵。
朝堂之上,安国候和宁王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一会儿,又各自冷漠地别开了目光。
今日或许是个不好的日子,不光是陈飞卿黑脸,这两人也才刚吵了一架。
无非是江南有地方闹灾饿死了百姓,出现了反声,这两人便互相把对方指桑骂槐的骂了一顿。
蝗灾的消息是早就传来的,往年也有,因此其实是早就做了防备的——理应是这样的。问题就出在,这防备跟没做似的。
蝗灾过后,百里无粮,灾民流离失所,千里迢迢上告到了京里,说是当地的父母官不但隐瞒灾情,克扣救济粮,甚至还一路追杀上告的灾民。
可灾民来到京城后也没能顺利上达天听,若不是秦郑文帮他娘去市集买菜听到了百姓窃窃私语,又循着这窃窃私语去乞丐窟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上告灾民,这件事还不知道何时才能爆出来。
秦郑文是翰林院的,平日里用不着上朝,但他若要来上朝,也没人拦着,毕竟也没有规矩说他不能来。于是,他就来了,并且带来了一封他写了整夜的奏疏。
秦郑文是状元,状元是全国万里挑一的人才,文笔那自然是好的。
而秦郑文,又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听他诵完奏疏,满朝皆静,谁也没说话,仿佛这时候谁的视线与秦郑文接触一下,谁就是秦郑文那奏疏当中的衣冠禽兽食人恶魔。
秦郑文平日里说话就很难听,如今写奏疏,那是难听加难听,根本就不能听。皇上几乎将奏疏捏烂,一贯好脾气也发了火,将主管此事的户部叫出来狠狠地骂了一通。
户部尚书也委屈得很,频频看向安国候,却也不敢说自己委屈。
他知道皇上向来重视民生,算准了江南今年怕有蝗灾,早半年就把此事安排妥当了,可户部负责拨粮,不负责运粮,也不负责发粮啊!他户部就只用核对好赈灾粮的数目,交由朝廷批准,接着就下发给各地粮库拨粮运粮发粮,那可就跟户部没什么关系了。
户部尚书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关窍,无非是赈灾粮被底下的大大小小的人给贪了。这是哪朝哪代都常见的事儿,一点不新鲜,断不绝,也根本没法儿断绝。所以他最多也就是管好自己没敢贪,至于再往下,他还真是管不着了,因此更加委屈。
委屈也不敢说啊。
为什么?因为运赈灾粮是军队负责的,军队归兵部管,兵部尚书是安国候的得意门生。再往下走,粮运到了是地方官拨发,遭灾的那处地方的地方官,姓姚。再往深里扒……户部尚书不敢扒了。
不光是户部尚书心里清楚,满朝文武没几个不清楚的,因此都眼观鼻鼻观心的装泥胎木塑。
陈飞卿也清楚这件事的关窍,但他自然是不信这事儿跟自家那个严肃到严苛的爹会有什么扯不清的关系,因此倒也不担心,只等着皇上发话。
皇上见众人都不说话,气急反笑:“平时热热闹闹,怎么现在没人说话了?”
宁王站出来,道:“皇上,臣愿前往江南承办此事。”
众臣不是没有讶异的。这件事儿大家都不愿意出头,无非是因为不好出头,事儿若没办好,得罪了皇上还算事小,也就是被皇上认为不堪大任断了殿前升迁的官路罢了,若真查出点什么来,得罪了安国候或是姚氏,那是还能不能保全一条命的事儿。
但也不是很讶异,毕竟宁王与安国候多年来就没和气过,一个说要往东另一个就非得是往西,此时宁王站出来愿意接下这件事,恐怕也不是善茬。
安国候突然道:“臣反对。”
众人又看向安国候。
安国候站出来,看了眼宁王,道:“两个月前的深夜,有人曾去宁王府上拜访,带去了两个檀木箱,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宁王厉目而视,道:“安国候这话说得好笑!两个月前的深夜,本王不在府中,不知是谁送的箱子谁开的门?怎么侯爷当时不说,此时突然就来了两口箱子?干脆换成两口黑锅吧。皇上,臣倒是突然想起来,运粮一事由兵部负责,兵部尚书乃是安国候的得意门生,臣那两口箱子倒是不知从何而来又往哪里去了,可兵部尚书每年逢年过节都要往安国候府里挑几担大坛子倒是人人都有目共睹的事。”
兵部尚书急忙站出来,道:“皇上,臣有话说。王爷,下官是侯爷的门生没错,这一点下官绝不会否认,逢年过节往侯爷府中亲自挑去腌菜坛子也没错,可里面确实都只是腌菜,是下官的娘和妻子亲手做的。下官为人如何不说,可为官从未做过亏心事,说不上两袖清风,但进京就任到如今这么些年,房子都还是租的!王爷若不信,不如问一问下官的房东,逢年过节下官不止是送腌菜给侯爷,还送了给房东!”
宁王看向他:“房东的或许是腌菜,可腌菜坛子里不一定全是腌菜。”
陈飞卿忙出来打圆场:“还真是腌菜,挺好吃的,我还带给皇上吃过。”
众人:“……”
看看场合啊小侯爷!
安国候骂道:“你闭嘴!”
皇上头疼地道:“都住口。”
后宫里,太后也不得安宁。
她坐在珠帘后头,平时服侍在身边的嬷嬷去了门外守着,外屋里坐着她的胞弟。
太后揉了揉额头:“你们到底贪了多少?”
胞弟委屈道:“真没多少,姐,您是知道的,家里那么多人要吃饭,我这也是没办法,可也真没敢拿多少。但我们没拿多少,底下的人我也管不住啊。”
太后道:“你底下的人管不住,几个灾民也管不住,那你还管得住什么!就管得住哀家!”
胞弟被她这么一骂,不敢说话了。
太后叹了声气:“算了,这事儿你暂且别急。皇上还在上朝,也得先看他的意思。”
胞弟又道:“我觉得皇上碍于面子也得让人随便查查,如果是让宁王查,我们就还有好处。”
太后笑了一声:“你真觉得这样?”
胞弟道:“我还真觉得是这样。我们每回往宁王府里送东西,他倒是把真金白银给拒了,收的全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宝贝,指不定谁比谁的胃口大。”
太后冷笑连连:“他若是胃口真大,也不至于就贪图你这些宝贝。自从哀家有意将公主嫁到安国候府,他就对哀家格外殷勤起来,呵。倒也好,宁王府和安国候府最好就这么斗下去。”
见她提起这件事,胞弟关切地问:“公主——婷儿还没找到?”
太后沉默了一阵子,道:“还没找到,但母女连心,哀家倒也不觉得慌张,真是莫名。或许,也是不该慌张,毕竟婷儿是宁王的亲侄女,他不愿意婷儿嫁给陈飞卿是一面,可也不至于会害婷儿,只看他什么时候愿意将婷儿放回来。”
胞弟问:“姐,您就认定是宁王做的了?”
太后皱了皱眉,道:“也不会有别的人了,皇宫大内,你还真当刺客是来去自如?上次那刺客想必是有内应,但出了那事之后禁卫军怎么还敢松懈大意,人都换了几批。”
“皇叔和侯爷不必担心婷儿,她是被朕送走了。”
御书房里,皇上微笑着这样说。
宁王和安国候同时一愣。
安国候沉声问:“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皇上又叹了一声气:“太后实在不肯答应解除婚事,朕只好将婷儿先藏起来。”
宁王也问:“那皇上为何要让大小江将公主的包袱带去驿馆?”
大小江是一对孪生兄弟,也是皇上的贴身影卫,即算是宁王都从未见过那两人的真正模样。上次皇上遇刺也是由于大小江难得的不在宫内,那之后在宁王的再三要求下,皇上答应了再不轻易让两兄弟出外执行任务。
为此,那晚宁王从监视驿馆的属下口中得知大小江出没时大为吃惊。皇上轻易不会差遣大小江外出执行任务,若这样做了,必定是不容有失的任务。
皇上沉默了一阵,低声道:“因为朕要给傅南生一个机会,不然他没办法再接近飞卿。”
安国候皱眉看着他,就连宁王也一时没能懂他的意思,问道:“皇上,那傅南生——”
皇上摆了摆手:“飞卿那里朕已经摆平了,他可以继续接近傅南生,但这得让傅南生以为是他自己主动接近的飞卿。”
宁王与安国候对视一眼,都不太明白。
皇上苦笑了笑:“抱歉,朕还是利用了飞卿。但是太后她已经知道朕让飞卿查的那件事了,傅南生是最好的幌子,因为他不但恰好贴合,在这件事后,还会主动去将不贴合的地方都主动贴合好。”
那两人又对视一阵,逐渐地明白了。
宁王道:“皇上是想激傅南生一把?”
皇上道:“他不会放过这个诉苦的机会,毕竟,这一次他确实是受了委屈。此外,侯爷与皇叔都还得继续演下去,得配合着朕和飞卿来演这出戏。太后看戏看得多,我们可不能随意搪塞。”
安国候与宁王是彻底明白了。太后已经发现了皇上在寻找先皇子嗣一事,定然想要除之以后快,但皇上绝不肯也不能在此时停止查找,那就只能先找法子转移太后的视线。
傅南生确实是一个求也求不来的幌子,恰恰好是青楼出身,年岁相仿,才貌倒也当得上一句好,若说是先皇子嗣倒不显得含糊。更难得的是,傅南生他能和太后斗上一阵,不会轻易就露了馅。
如今闹这么一出,以傅南生的性情,恐怕很难咽得下这口气,必定会想办法报复。只要傅南生肯闹腾就好,他越闹腾,事情就越好办。
皇上笑了笑,道:“恐怕即算没有朕这一出,傅南生也早有这打算来给朕当个皇弟了。他回到京城后从未亲自去见过他娘,是他聪明,也是他不聪明之处。朕也不知道他从哪里钻出那件事的口风,但他再三在朕的面前刻意展露身世,应该不会是真想博得朕的同情怜爱吧。他想装出豁达,然而一个真豁达之人荣归故里会不会不去探望他娘,朕不做评断。但以他的性情,至少会觉得他娘继续做个娼妇是丢脸的事,朕不信他有空开办学院没心思想想怎么把他娘关着养起来。”
安国候还未说话,宁王先道:“但是傅南生一直对飞卿存不轨之心,飞卿性情纯善,臣怕他会着了道。”
安国候皱着眉头看他一眼,道:“王爷不必以为天下那么多喜欢男人的男人。”
这话就是意有所指了。宁王厉目瞪他,却被他看了回来。
皇上也拿他俩没办法,只好劝道:“都不要动气,有气都朝朕撒,都是朕的不对,你俩别总是吵来吵去,在外人面前装这么多年还装出真的脾气了?”
宁王耿直道:“臣没有装,臣一贯有话说话,看不惯就看不惯,倒不像有些人面上耿直,其实是端着武将的粗鲁,又做着弯弯道道指桑骂槐的小人行径,两边都只挑坏的捞。”
安国候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皇上摇了摇头,道:“此事我们如今也还不能对飞卿明说,他不知道便轻松一些,在太后那里也更容易瞒过去一些。如今,太后一心拉拢飞卿,即便知道他帮朕找父皇的子嗣,也不会对飞卿有太大的意见。有了傅南生之后,想必太后也只会针对傅南生,不会对飞卿做什么。”
陈飞卿不但没为傅南生的事讨个公道所以然,还听宁王和自家爹狠狠吵了一架,心中那是十分的郁闷,慢悠悠走出皇宫,就听到有人叫自己:“少爷!”
他转头看去,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坐着傅南生。
既然遇上了,也总不能转身就走,他便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傅南生道:“我是专程在这里等少爷的。”
陈飞卿又是一怔:“专程等我?等我做什么?”
傅南生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又有些伤心:“有些事想和少爷说。我本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察觉到驿馆外头多了很多官兵,可也没多想,多想也无益。可昨夜里我正休息,忽然有人闯进来,扔下了公主的衣服首饰就跑,对方身手非常好,就连苟大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后来,外头的官兵就进来搜查了一番,没搜到人,倒也没什么。”
陈飞卿早已知道这事,却不得不装作第一次知道,点点头,安抚道:“京城查夜是常有的事,这你也知道,别在意。”
傅南生却仍旧忧心忡忡的样子:“我没什么好瞒着少爷的,我知道公主失踪一事。如今那神秘人将公主的东西扔在我那里,我实在是有些莫名,也有些担心。铁尔孛已经回漠国去了,就我所知,大王子在京城的眼线并没有参与此事。”
陈飞卿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扑朔迷离,不是你做的你也不必担心。至于公主,我们会去找,她从小福大命大的,不会有事,你也别担心她了。”
傅南生点了点头。
陈飞卿不愿多说,也不能多说,便岔开了话题,问道:“苟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傅南生答道:“虽然少爷以大局为重,不曾为难苟大哥,但想必是不喜欢见到他的,他便没有一并留下,在前面的茶楼里休息。”
陈飞卿心想,我倒是没什么不想见到苟珥的,恐怕是苟珥不想见到我。
傅南生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我想解释。皇上咳血的事,我不能说全跟我无关,但我确实无意加害他。”
陈飞卿一怔,没想到他连这件事也知道了,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
傅南生为难地道:“其实我也是在这次事情之后才知道的,怪不得前些日子驿馆外面多了那么些人,我只猜是京城中出了事,却不知是这件事,便待在驿馆里不敢出门走动。如今我才后知后觉的得了皇上那件事的消息。少爷,我从未碰过什么尸油。那张纸可还在?我确实与皇上通过信,但我所用的纸墨都是一贯用的,是我亲手写完交给公公带回去的,绝无旁人能动手脚。”
陈飞卿心中一动:“你不知道尸油?”
傅南生斩钉截铁地道:“我自然知道此物,但也只是知道,从未真正见到过,只知道这世间确实有这样东西。”
陈飞卿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将其中的纸给他:“这是你写的那张吗?”
傅南生接过去仔细地看了看:“是,这便是我写的那张。”
陈飞卿道:“这上面的味道,你难道没觉得不对劲?”
傅南生凑近闻了闻:“没有不对劲。”
陈飞卿问:“你平日里用的墨纸难道是这样的味道?”
傅南生很是疑惑地看着他:“是啊。”
陈飞卿皱了皱眉头:“但这就是尸油的味道。”
傅南生一怔,迅速低头看向手上那张纸,竟有些想要扔掉的冲动,但却毕竟是没扔掉。
陈飞卿将他一瞬的忌讳与仓皇看在眼里,问:“你不知道?”
傅南生道:“这、这是药丸的味道。”
陈飞卿道:“为什么墨纸里面会有药丸的味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傅南生似乎是逐渐地想到了什么事,却又竭力克制着,有些难过地道:“这些是活血的药,我往日里是曾经掺在墨里面,因为我觉得这气味好闻,颇有些素雅的香气。少爷您曾让我少用些熏香,可我确实是喜欢香味……又因它是活血药,我左右想着多闻闻总不会坏事,便经常掺在墨里。”
陈飞卿倒确实是两年多前对傅南生说过少用熏香,因本朝的男子不风行熏香,因此市面上的香料多是女子偏好的气味,陈飞卿总觉得傅南生用起来怪怪的,便说过他几次。
更何况,傅南生只字未提苟珥,倒更令陈飞卿多信了几分。
想必他也想不到苟珥会拿这件事骗他,但那药丸他毕竟是吃了下去,似乎也不是吃了一次两次,更常常拿这东西写字,心里必定是难受的,也必定想要立刻去质问苟珥。但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忍住了没说出来。
陈飞卿正这么想着,就见傅南生脸色苍白,忽然侧过头去似乎是要作呕的样子,却仍然在竭力克制。
陈飞卿心想,这就更正常了,任何正常的人知道自己吃了那玩意儿,恐怕都想立刻吐出来,可已经过去好几日,又如何吐得出来。
傅南生仍旧嘴硬着道:“我没事,或许只是这几日有些惊慌,受凉了。”
这么说着,他抓住轮椅的手却已经用力到指尖泛着白,微微地颤抖。
陈飞卿轻轻地叹了一声气,正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他却已经道:“少爷,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
陈飞卿忙道:“我送你回去。”
傅南生道:“不必了,您应该还有事要忙,苟大哥就在那边,我去找他。”
陈飞卿心想就是因为他就在那里我才不放心,便道:“我也正好顺路,跟你一起过去吧。”
傅南生没再坚持,点了点头,默默地朝那边去。
陈飞卿忙跟上去,道:“我来推,你不舒服就歇会儿。”
傅南生收回了手,低着头,没有说话。
从陈飞卿这里看下去,只觉得傅南生似乎又瘦了很多,不光是比起刚回京城那段时间瘦了,甚至比起三年前初遇的时候更瘦,看起来委实是可怜,甚至说得上是楚楚可怜。
见到了苟珥,傅南生仍然是克制的,道:“我不舒服,我们回驿馆吧。”
陈飞卿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怯懦的原谅。
若傅南生原谅苟珥,似乎也不是想不通的事。如今他二人是那样的关系,傅南生又一心依赖苟珥,腿的事尚且说不清楚,如今又来这样一件事,简直是——简直了。陈飞卿一时间都有些想要训斥傅南生的冲动,倒还不如两年前那样,若换了两年前的傅南生,此刻就算没骂死苟珥也得转身走人。
这样一想,陈飞卿又觉得有些不好过。傅南生会变成今日这样,难说自己没任何间接的干系在里面。
虽然傅南生将两年前不告而别后的日子说得轻描淡写,但陈飞卿想了想,那必定不会是多愉快的日子。当时苟珥必定是仇恨傅南生的,而傅南生还能在他手里活下来,谁知道吃过什么苦头。
陈飞卿还在那里想着,傅南生与苟珥已经打算回驿馆了,苟珥站在陈飞卿面前,伸手来推轮椅。
陈飞卿却没有松手,他与苟珥对视了一阵子,忽然道:“江大人,公事公办,我想你暂时不能回驿馆。”
傅南生讶异地抬头看向他。
陈飞卿不慌不忙地解释:“我当然相信江大人是无辜的,然而近日来接连发生意外,漠国使团进京一事本就是由安国候府全权负责,若江大人出了意外,我也难辞其咎,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从今日起,请江大人暂且住到安国候府,待我令人将驿馆里外排查安全后再论后事。”
傅南生犹豫着道:“但是苟大哥……”
陈飞卿道:“驿馆里还有其他漠国使团的人,众人也不能群龙无首,就请他代你管那些事吧。”
苟珥想骂娘。然而他骂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或许就是傅南生的目的。昨夜里傅南生被那样羞辱,竟然没有破口大骂,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傅南生被陈飞卿强行带回安国候府了,他一路上有些犹豫:“少爷,这恐怕于礼不合。”
陈飞卿道:“没什么不合的,我说的也不是谎话,确实你若出了事,我不好交差。”
傅南生苦笑道:“哪里是为了这个,您当我不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陈飞卿欲言又止,“你的私事我又不方便多说,你自己想吧。我反正确实有私心,但也确实是为了公事。”
傅南生便不说话了。
眼看着到了侯府大门口,陈飞卿犹豫了一下,问:“你的腿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虽然说没了大漠野参,但毕竟你也找过那么多大夫来看,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傅南生道:“以前也是有些用的,但反反复复,一直都没大用,大夫也束手无策。”
陈飞卿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只朝门房吆喝了一声。
门房见是他,急忙跑了下来,问:“少爷有何吩咐?”
陈飞卿道:“把轮椅帮我搬上去。”
说完,他便弯腰抱起了傅南生,朝大门台阶上跨步而去。
傅南生只觉得一颗心如同突然被人抛到了云雾里,轻飘飘的,竟回不过神来。
但很快这颗心便又落回到了原处,他被陈飞卿放回了轮椅上,继续推着往府里走。
他觉得这台阶甚是遭人厌,怎么不修个一万阶。
小王子如今就住在陈飞卿房里,因此陈飞卿只好找了个借口,将傅南生安置到别的院子。好在如今的傅南生并不稀罕跟他住一块,丝毫没有不满意。
哦,看起来好像是有一点不满意和苟珥分开。
傅南生处处拘谨,连小院都不常去,总是待在房间里。省事倒是省事,省得陈飞卿还要担心他会撞上小王子。
然而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这傅南生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看起来显然是在想念苟珥,反倒对自己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见似的。
陈飞卿这就不明白了,明明知道苟珥把尸油混在药丸里给他吃,怎么还想呢?
陈飞卿想不明白,外出有事正好路过兵部,便进去坐了坐。正巧里面有几位进京述职的小将们也来凑趣,几个人许久没见,坐在一起喝了会儿酒聊了会儿天。
只是几个人见陈飞卿似乎有些心事,便问了起来。
陈飞卿摇头:“没什么。”
有人逗趣:“小侯爷能有什么心事?算着日子都快成驸马爷了。”
陈飞卿被他这么一说,心事又多了一重。本来都不记得这事儿了,他一提,得了,又记得了。
旁人便道:“怎么提起做驸马,看起来反倒更不高兴了?我听说公主可真不差,金枝玉叶的底子,金枝玉叶的性情,那是真不错,哦,我娘说的,她去侍奉太后的时候见过公主,说长得也跟天仙似的,为人也和气大方。”
陈飞卿心想,把她当我妹妹看待,我确实觉得她真不错。
又有人催着问:“到底什么事?平时我们有事可都找你帮忙,你有事若不跟我们说,可对不起兄弟们。”
陈飞卿刚要开口,却又哑了火,道:“算了,真没事。”
大家互相看了看,越发肯定他有难处理的事,越发的劝了起来。
陈飞卿想来想去,道:“其实也不是我有事,是我表弟的事。”
“哦——”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哦了起来,拖长了尾音。
表弟的事,一般都是自己的事。
“那你表弟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们帮忙出出主意,小侯爷的表弟也使我们兄弟了。”
陈飞卿也不傻,见他们这样子便知道他们根本没把表弟当真的。但话已经到这里了,吞吞吐吐也没意思,便道:“我表弟他被人骗了,被个女人骗了,可怎么也劝不听。”
一个心直口快的小将急着问:“你被谁骗了?连你都敢骗?”
大家忙去捂他的嘴。
陈飞卿道:“真不是我,说了你们又不信,谁敢骗我?”
大家也将信将疑起来,说不定他真有个表弟是被骗了,便问:“怎么骗的?骗什么了?钱?”
陈飞卿道:“我也不知道怎么骗的,我那表弟本来一直很听话,现在我们家都给他戳穿了那人在骗他,他却反而还念着那人,你们说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众人又互相看了看,问:“还真是有这个表弟啊?”
陈飞卿反手拍在那人肩头上:“说了是表弟,不是我,你们自己不信。”
“行了行了,信了信了。”
“不是,小侯爷,您都要成亲了,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觉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飞卿哭笑不得:“还真是不明白。”
“不明白也没关系,就别明白了,以后总有你明白的一天。你那表弟既然已经回来了,看好了就行,其他的事儿你做表哥的也别多管,别人两口子的事最难管,管来管去,人家最后没事儿了,仇全记你头上。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都要冤死了,他娘的。”
陈飞卿觉得跟他们说了真是白说。
见陈飞卿仍然不高兴,又有人问:“你还真没喜欢过一个人?”
陈飞卿道:“喜欢你啊。”
大家笑起来,笑完了道:“那你显然更喜欢陈醉。不说笑,说真的,我们不外传,兄弟几个有个事儿困惑很久了,你到底睡没睡过女人?”
陈飞卿:“……”
他以为他们神秘兮兮凑近了是想问什么,结果是问这事儿。
这几个人还是真好奇。按理说,这事儿应该不是秘密,但他们还真没见过陈飞卿在花街留宿,去得也不多,偶尔去一两次,月光刚出来,陈飞卿就火急火燎地要往家里跑,说回去晚了要家法伺候。
侯府的家法有多严,他们不知道,但想想安国候那张脸,也就有一点明白了。
然而花街的人不碰吧也说得过去,府里头指不定有丫头呢。
他们去问经常住在侯府的陈醉,陈醉呵呵笑了两声,说还丫头呢,侯府连小厮都不乐意给陈飞卿配。
这就很不近人情了,别人老来得子,还是独子,不说疼到天上去,也不至于当成个隔壁家的孩子养吧。怎么说,陈飞卿这岁数,爹都当得了。
陈飞卿沉默了一阵子,一人头上拍了一巴掌:“你们是不是闲得没事做?这有什么好问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答的啊!”
陈飞卿懒得理他们,仰头喝完杯中的酒,道:“懒得跟你们瞎扯,我先回去了。”
“兄弟几个很久没聚一聚了,现在就走也太不够意思了。我现在调到南方去,以后都不见得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你回去也是对着你爹,急着回去干什么。”
陈飞卿想了想也是,今日他爹必然是心情不好,还是晚一点回去,别迎面撞上讨骂才好。
他想起此事,又问:“对了,钟兄,你在兵部认识的人多,我有件事想问你。哎,你们别听,这事儿是正事儿,先不跟你们说。”
大家见是正事儿,便也不起哄了,笑嘻嘻地去一边玩闹。
陈飞卿拽着那钟兄,凑过去低声道:“你帮我问一下,这次运粮去灾区的事,……”
就这样,陈飞卿跟几个兄弟喝了大半天的酒才离开兵部。
他倒也没醉,也不敢醉,只是有些酒意,一路轻快地回了府,低声问门房:“我爹回来了吗?”
门房道:“老爷还没回来。”
陈飞卿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朝里进去了。
他正朝着自己的小院过去,就听到了一阵隐约的琵琶声,幽怨得很。
陈飞卿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整个人都不好了。
傅南生还会弹这个呢?
不对,应该说,他至于弹这个吗?!
好像我是王母娘娘拆牛郎织女似的!
陈飞卿的心中便更有些不舒服了。他来到傅南生住的小院,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窗边正弹琵琶的傅南生。
这屋子是客房,琵琶挂在墙上也是为了摆设,几乎没人碰过,如今就被傅南生被抱在了怀里。窗子打开着,傅南生就坐在那里,抱着琵琶,低着眼,拨动着弦,像一幅画。
半晌过后,傅南生收了音,抬眼看过来,讶异地道:“少爷?”
陈飞卿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哦,没事,过来看看。你还会弹琵琶啊?”
傅南生笑了笑,道:“我从小正经诗书不准多学,但琴棋书画是都要学的,我娘说这才是我该学的本事。我不光会弹琵琶,还会唱小曲儿,你想听吗?”
陈飞卿一怔,问:“什么小曲儿?”
傅南生笑道:“淫词艳曲。”
陈飞卿:“……”
傅南生笑得更开心了:“我说笑的。那个我确实也会唱,但当然不会在少爷面前唱。”
怎么的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去苟珥面前唱?
陈飞卿觉得刺耳,却也知道傅南生只是无心说的,并非意有所指,便摆摆手,岔开话题道:“那你要唱什么?”
傅南生想了想,便唱起了许多年前的一首词。
陈飞卿也听过,花街那边一度很多人唱,也有很多人爱听,但再好听的曲子,再好的词,听多了难免腻烦,后来便也没人唱了。如今傅南生唱起来,倒还是真好听。
好听归好听,陈飞卿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听完了,他颇有些纠结,心想着这算什么事儿,那几个兄弟说得没错,人家两口子的事,自己瞎掺和什么,现在弄得里外不是人。
但话又说回来了,不管傅南生自己在不在乎,苟珥那还真不是一个好东西。
但又把话说回来,傅南生都不在乎,自己跟他非亲非故,还不是表哥表弟,还真管不着。
陈飞卿正纠结着,傅南生道:“不过,我却不喜欢这首词。”
陈飞卿:“啊?”
傅南生笑了笑,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向琵琶,拨了拨弦,脸有些红:“词里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却觉得,就在朝朝暮暮。”
陈飞卿:“……”
还真是越来越不算个事儿了。
陈飞卿觉得自己和一个恶婆婆似的,不准人家朝朝暮暮。陈飞卿叹了声气:“驿馆那里我让人抓紧布置,弄完了就把你送回去。”
傅南生拨弦的手停了停,头更低了下去,道:“我没事,少爷不必为了我这样做。”
陈飞卿道:“不是,你说得也没错,总在我家待着确实不太好。”
他没提苟珥,想必两人都心知肚明,就不说出来,省得傅南生又难为情。
傅南生当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却不急不慌,继续道:“一切都由少爷做主。”
陈飞卿又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本该散了的酒意又上来了,道:“我多一句嘴,那尸油不是好东西,我今日散朝后去问了御医,对你的腿不好,你以后别碰了。”
他犹豫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说了。
御医的原话是,尸油阴邪,若长期服用,那是阴气入体,腿就别想好了,说不定命也要搭进去。
陈飞卿当时就想去找苟珥打一架,后来被人劝别管别人的家事,可怎么想,这也不算家事了。
傅南生愿意那是傅南生的事,可那事本来就是错的,他忍不住不管。
苟珥的用心何其狠毒,用这种法子把人拴在身边到底有什么意思?简直无耻。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陈飞卿又变了想法:“我是并不想送你回去的,我也不知道你跟他究竟怎么回事,或许是误会,或许不是。但我们毕竟相识一场,我既然知道了就得跟你说一声,你自己要怎么做,那是你的事了。”
傅南生抬起头来,仰着脸,那脸有些苍白,半晌才道:“我知道少爷的好意,我也不是以前那样冥顽不灵,但我必须要那么做。”
陈飞卿一怔,想了想,问:“他还真有那种每隔一个月两个月就要吃一次的毒药?”
傅南生倒被他逗笑了,摇摇头,却不解释。
陈飞卿却看出了他有难言之隐,想了想,道:“若你需要帮助,我能帮得上的,一定会帮,我若帮不上,总还能拜托别人。”
傅南生含笑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两个丫环便来敲小院的门,道:“少爷也在?少爷,我们是来给傅公子送饭菜的,您要一起吗?”
陈飞卿和他爹总是不在家吃饭,他娘最近又学着过午不食,因此陈飞卿一早便嘱咐了侯府总管单独给傅南生做饭,早一点做,早一点吃,省得傅南生晚上吃太晚了又不活动,容易积食。
陈飞卿道:“一起吧,你们再帮我拿一份过来。”
丫环们笑道:“只用添两碗饭就行了。”
陈飞卿一看,确实也是如此,这俩丫环手中提着两个三层食盒,若是傅南生一个人吃也不知道吃不吃得完。
他便笑了起来,接过其中一个丫环手中的食盒掂了掂,道:“这么重,做了几个菜?”
丫环道:“还是三菜一汤。”
侯府有规矩,不是什么逢年过节,不开什么宴席时,每人都以三菜一汤最佳,也不显得寒酸,更不会浪费。
陈飞卿笑那丫环:“三菜一汤也能这么重?你们是不是偷偷给他加菜了?”
丫环对视一眼,却也不怯,笑嘻嘻地道:“还真不是我们加的,是孙大娘加的。不过少爷既然也要一起吃,那也不算加了。”
孙大娘是侯府的厨子,做了很多年,两年多前就认识了被陈飞卿带回侯府的傅南生。她特别喜欢傅南生,又喜欢又心疼,总是想给傅南生开小灶,让他多吃一点,不然看起来风吹就倒。
陈飞卿笑着摇了摇头,把另一个食盒也拎到手里,道:“我提进去吧,你们去帮我再拿饭来。”
丫环点点头,挽着手朝厨房匆匆地去了,很快便又送来了饭。
陈飞卿和傅南生坐着吃饭,吃得格外安静。
陈飞卿倒有些不习惯了,以前刚认识傅南生的时候,他特别话多,吃个饭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得出来,和当下一比,真是像变了一个人。或许是被苟珥弄成这样子的。这样的想法一旦成了型,就在陈飞卿的脑袋里面生根发芽,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他仔细地想了又想,觉得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抛开别的不说,傅南生委实是身世凄惨,从小在莺莺燕燕中长大,没人肯教他学好,也不让人教他学好,学来学去,学成了四不像。再后来——再后来,就被苟珥给欺负了。
胡思乱想着吃完了饭,不多久丫环便算着时候来收走了碗碟,为傅南生铺好被褥,又去打热水洗脸洗手。
陈飞卿看时候也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他走出客房小院,却又莫名惆怅,思来想去的,便盘腿托腮,坐在不远处的后院花坛上等陈醉回来。
陈醉没等来,倒是没多久就见那俩丫环又挽着手说着亲密话从客房里出来了。
陈飞卿打了个招呼,随口问了句:“他这么早就睡了?”
那俩丫环道:“没睡呢,给傅公子打了水,他不让我们继续服侍。”
陈飞卿问:“为什么?他又不方便走动,你们多少帮帮他。”
他本想找个小厮照顾傅南生,可一想到或许对于傅南生来说,小厮才更是有别,这才找了俩丫环。
丫环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傅公子不让,说他自己也能行。”
陈飞卿摆摆手:“那好,你们去做你们的事儿吧,去吧。”
看着丫环走远,陈飞卿叹了一声气,打算还是去找傅南生聊一聊,至少问他到底是小厮更不方便还是丫环更不方便。
陈飞卿去而复返,见客房的门已经关上了,里面传来了一阵阵的水声。
他提起手腕敲门。
那水声便停了下来,傅南生问:“谁?”
陈飞卿道:“我,陈飞卿。”
傅南生问:“少爷有事吗?我在泡脚,恐怕不雅。”
陈飞卿心想着泡个脚有什么不雅的,道:“哦,我见明月她俩就走了,来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若是觉得丫头不方便,不然找个小厮?你来是为了公事,是贵客,跟陈醉不一样,我不能亏待你。”
傅南生心想我才不稀罕做个贵客,嘴上却道:“多谢少爷,我都不需要,其实也没有那么不方便,平时是苟大哥照顾得紧,才看起来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要骗你的时候怎么做小伏低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啊!哎呀!
陈飞卿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干站了一会儿,道:“那我先走了,有事你别怕麻烦他们,尽管叫人就行。你是知道的,平时我家就我爹我娘和我三个人,最多加个陈醉,平时底下人都没事做,生怕总管赶人,所以来个客人他们特别热情,你这还是帮他们了。”
说完,他转身又要走,却没走几步就被傅南生叫住了:“少爷!”
他回头去看,傅南生开了门,在门口有些担忧地问:“少爷只是为了这事来的吗?是不是有公主的消息了?还是别的事?”
这么问着,他有些尴尬地把轮椅又往旁边侧了侧,想要遮住自己的腿。
陈飞卿低眼看过去,傅南生刚才确实在泡脚,裤腿挽到了膝盖,双脚还湿漉漉的,想来是急着开门,来不及擦干。夜色下,他多看了傅南生两眼,恍然觉得,这人是真的白。
傅南生又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他忙道:“没有,但已经派人在找了。你赶紧回去,别着凉了。”
傅南生便回去了房间里,却没再关门。
陈飞卿又听到了水声,大概是傅南生重新把脚放进了热水里。
傅南生没听到脚步声,问:“少爷还在吗?”
陈飞卿道:“啊?哦,在。”
傅南生问:“还有事吗?”
陈飞卿听着一阵阵的水响,道:“没什么事,你有什么事吗?”
傅南生沉默了一阵子,道:“我没事。”
陈飞卿道:“哦,那我也没事了。”
傅南生又沉默了一阵子,悉悉索索的水声后,问:“您还在那?”
陈飞卿:“我就走。”
傅南生道:“您要有事,就进来吧。”
陈飞卿当真听着这话进去了,刚走两步就觉得不对劲,赶紧停住脚步,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傅南生。
傅南生却已经穿好了鞋,端正地坐在那里,不解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陈飞卿道:“没事,真没事,我刚在想叫人帮你把水倒了。”
傅南生笑了笑,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