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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海后，程妙芳颇受日方礼遇，甚至还被当成了中日亲善的典型来宣传，她的“事迹”也被日伪控制的报纸绘声绘色地描述，大肆报道，一时间可说是名声大噪。

尽管这样的名声，明家人一点都不想要。

特别是明镜秉性正直，虽然对弟弟们的工作很理解，但依旧对他们整日和那些日本人汉奸们虚与委蛇谗上媚下十分不耐烦，她既心疼程妙芳受了伤回来，可那些本来就看不顺眼的人纷纷上前巴结讨好，她又很不高兴，在明公馆人来人往最喧闹的日子，她借口避暑，去苏州躲了一个月。

与之相对的，回到上海后，程妙芳受伤的左手得到了精心治疗，可终究是耽误了些时日，不仅留下了难看的伤疤，特别是燎伤最为严重的手指，灵活性和精细度上都远不如前，为了恢复，她忍着痛做了很多练习，到了夏去秋来的时候，左手的能力恢复了七八成，她也总算改变了自己多年来的、当初为了隐藏身份特意训练出来偏用左手的用手习惯，改为左手用力，右手用细。

然后，又蠢蠢欲动了。

明楼却一改从前纵容的态度，把人给摁住了。

“你现在名声大了，盯着的人更多了，且安分些日子。”明楼柔声安抚她。

妙芳沉默了半晌，摇头笑笑：“我待不住……”

想起每一次战斗死在身边的战士，想起血染的黄浦江，想起武汉的流血漂橹，想起被炸了一遍又一遍的潼关、西安，想起那些走在路上都不能挺直身子的国人，她就有无限的负疚。

那些在中国土地上耀武扬威的日本人，多杀一个也是好的，多杀一个，我们的人也许就能少牺牲一个。

哪怕心已成魔，要坠入无间地狱。

明楼抱住她，亦陷入沉默，因为懂得，正因为深深懂得，所以劝阻的话即使说一次也是厚颜。

“那你先帮我个忙吧。”明楼沉吟了一会，“我这里有个行动。”

上海的斗争形势更加的严酷，自毒蜂和毒蝎相继退出上海，军统上海站下属的特工人员亦屡屡在行动中折损，上级新调派的行动小组A组组长胡宇比起当年的明台来，忠心有余，行动力稍有不足，这让明楼安排的几次行动都深觉掣肘，而这次的任务又十分重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让妙芳帮一把，似乎是个办法。

至于当年那些坚持的“严守纪律”、“公私分明”，好吧，也不是那么严格啦，当然，也是因为妙芳极有分寸，不该知道的，从来不问，需要帮忙的，提出了，她才会去做。

这次，是要拿到一份调兵计划。

这段日子，国际上也是风云变幻，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热闹得很，一时欧美对中国大开帮助之门，又派总统特使赴华，又派空军支援，又是资助物资，一时汪伪政府将海南岛和华北等地长期租借给日本。

而日本加紧了侵略东南亚诸国的脚步。

此份调兵计划，是日军抽调兵力，成立新的军团后，将之派往东南亚的具体部署，与之相关的，还有人员和物资运送的路线和安排，根据消息，东西应该在外滩27号的日海军军令部上海在勤武官府。

原本位于虹口施高塔路的在勤武官府不久前搬入外滩27号。

外滩27号这幢仿英国复古主义派的建筑，楼高七层，原属于怡和洋行所有，里面每一间办公室的设计和装饰都十分豪华，上海沦陷后，又被日资的三友洋行占用。

明楼、明诚和程妙芳在灯下小声讨论。

“资料为什么不存在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

“因为原先怡和洋行在这里安装了一个金库，用于暂时存放贵重货物和货款，虽然不如银行这些地方专门建造的金库那样坚固难开，防护级别也低很多，但在勤武官府日夜都有人守卫，存档资料放在这里比司令部更加安全。”明诚说。

“金库？”程妙芳咋舌，“明大少爷，我是刺客，又不是飞贼，您太高看我了。”

她又不是真的能飞檐走壁，通机关秘术，来无影去无踪。

想到哪里去了，明楼白了她一眼，依然不慌不忙：“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他们把文件拿出来。”

“问题是这份文件的保密级别应该很高，怎么样才能让有权限高官去调阅它们？”如何实施，明诚一筹莫展。

明楼亦觉得十分棘手：“76号归特高课指挥，除了海关方面的港口管理，我们和日本海军这边，来往实在很少。”

好吧，两人原来是打这样的主意啊，程妙芳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想了想说：“这很难吗？放把火……”把大楼烧一烧，金库应该会没事，而且那些存档的资料说不定就会被搬出来了。

明楼扶额：“我们就不能想想有什么动静比较小的方式？”

程妙芳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有了，妙芳这么一说，提醒我了，”明诚一击掌，“我们想办法偷到金库钥匙，弄点动静，让他们以为我们要偷资料，而金库已经不再安全，逼他们转移资料，然后趁机下手。”

“听起来是不错，不过，金库大门一般最少都有两道锁，一个靠钥匙，一个靠密码，丢了钥匙，他们只要换个密码，就可以慢慢再换要用钥匙的那把锁，何必要转移资料呢。”程妙芳提出质疑。

明诚侃侃而言：“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怡和洋行建这幢房子的资料，它的金库是从英国着名的保险库制造公司定制并安装的，这款门锁有个特点，必须在保险库大门打开，并且从门内侧插入另一把专用锁的钥匙的时候才能重设密码。”

妙芳也不相让：“他们一定会有备用钥匙。”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你觉得该怎么做？”明楼反问。

“看你们怕不怕麻烦咯。”程妙芳挑挑眉。

明楼反问：“怕麻烦怎么样，不怕麻烦又怎么样？”

“不怕麻烦，就通过重庆联系英国人，英国现在是盟国，我相信，怡和洋行手里肯定还有钥匙，这种办法，免了我们劳师动众，但缺点在于，不够隐秘，”程妙芳点点桌子，“怕麻烦，那就得自己上，按我的风格，你们搞定钥匙，再放把火，最好是大火，能把房子整个烧成空壳，我呢负责拿东西。”

明楼和明诚同时都蹙紧了眉，不但不高兴，反而还充满了无奈和担忧，兄弟俩对视一眼，明诚说：“怎么这么爱玩火呢？你就算进了金库，怎么出来？外面火这么大，别困在里面被烤熟了。”

“又不是没被烤过，”举起疤痕犹在的左手甩了甩，被明楼瞪了一眼，程妙芳才收敛了些吊儿郎当，“好吧，我保证能带着资料，全须全尾地出来。”

明诚看了大哥一眼。

明楼陷入了沉默。

日本在上海的各路势力中，海军算是相对不起眼的一系，日本海军不如陆军力量强大，装备精良，战时以火力在水面布防、攻击和压制，平时则在黄浦江上来回巡逻，与武汉等长江沿岸各地驻队遥相呼应，负责战备物资运输，即使如此，日海军在上海这个远东第一大城市设置的机构也是五花八门，除了有第三舰队驻兵之外，还有3000人以上规模的特别陆战队，陆战队单设了情报处，还和支那方面舰队参谋部、上海方面根据地司令部、第三舰队司令部这三部合设了情报部，陆战队在租界设置了租借部队等等。

日本人十分重视情报工作，连在勤武官府都设置了情报处。

“小林课长，客人到了。”

小林博洋，日海军在勤武官府情报处处长。

属下打开门，恭谨地报告。

“请他们进来。”

程妙芳又环视了一眼华丽而又幽深的走廊，与明楼相视一笑，挽上他的手臂，两人一齐走进打开的办公室门。

明诚停住了脚步，留在了门外。

办公桌后，一个中等身高，穿着日本海军制服的男子站起身，露出笑脸，操着极为生疏的汉语说：“明先生，明夫人，大驾光临，十分欢迎，请坐吧。”

日海军设置的情报机构，还是以军事情报为主，相对单纯，与汪伪政府的交流也不多，远不如特高课那样“接地气”，相关人员的汉语自然差强人意。

打完招呼之后，双方在沙发上落座，开始了磕磕碰碰的交流。

“明先生和明夫人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是公事，也是私事，”明楼笑笑，显得温文而沉稳，“您可能不知道，上通航运是内子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