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少好大赵大头 嗯唔不要这里电梯_狱火烈烈空自华
厚重云层将阳光尽数遮挡,天空一片灰蒙蒙,视线所到之处,只有无尽的昏暗。
连默站在门口,望向摆满花圈挽联的小礼堂。
姑姑的身后事办得十分简薄,前来参加遗体告别,送她最后一程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孝子纪琤和外甥女连默两个亲人在场,竟只有几个她老底子住亭子间时一起玩到大的姐妹和三两个下岗前的同事,姑父则从头到尾不曾露面。
纪琤站在前头,声音颤抖,勉强将悼词读完,向前来同母亲告别的亲友鞠躬致敬。主持人见机,忙宣布向遗体三鞠躬,哀乐随后响起,亲友绕场一周向遗体告别,纪琤双眼通红接受吊唁,致以答谢。
连默与以谌走在队伍最后,躺在棺木中的姑姑与她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姑姑花白散乱的头发已被梳理整齐,凹陷脱形的双颊不知填充了什么,脸庞显得饱满许多,化了淡妆,倒比生前看起来安详。
连默本以为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都将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淹没于时光深处,然而此时此刻,她才猛然明白,即使死亡也带不走那些铭刻在记忆里痛苦片段,她固然可以不再恨一个死人,却也无法做到原谅。
她将手中的菊花放在穿着寿衣的姑姑胸前,与以谌一起走到纪琤面前,轻道:“请节哀。”
纪琤点点头。
他大抵认真梳洗过,头发终于没那么油腻,只是久未剪过,发尾已经长得拖到领口处,脸色也不好,但还是强打精神,与谌颌寒暄,“谢谢你陪小默过来,等下一起吃碗豆腐羹饭,请别嫌弃。”
以谌握紧连默冰冷的手,只轻轻一颌首。
连默并不想吃什么饭,只是她与纪琤约定高趁今天去取父母的遗物,倒不好让纪琤为迁就她而跳过吃豆腐羹饭的习俗。
一行人勉强在由丧葬公司安排的小饭馆里凑足两桌,在小饭店门口众人将戴在手臂上的黑纱摘下,扔在凶凶燃烧的火盆里,又一一自火盆上跨过,去除晦气,这才落座开席。
连默内心里并不觉得晦气,她并不害怕死亡,同掩藏在微笑面具下的险恶人心相比,死亡不足为惧。
临桌几个姑姑从小到大的姐妹已经抛开伤心情绪,热热闹闹闲谈起来。
“韦芳你孙女都上幼儿园啦?!”一名染着棕色卷发的阿姨笑问,“辰光过得真快!”
叫韦芳的阿姨衣着入时,保养得宜,嘴上抱怨,“可不是过得快!一把屎一把尿把囡囡带大,送上幼儿园,伊拉妈妈就吵着要买房,说什么家里房子小,囡囡没有自己的卧室,总同爷爷奶奶睏,不利于成长。你们讲,求我们给她带孩子的时候,她怎么不嫌房子小的啦?”
另一个阿姨忙劝她,“哎呀,你管他们做什么啦?让他们花钱买房去呀!钱你们老的是没有的,帮忙带孩子么也够仁至义尽了,好享享清福了。”
“对对对!”染着棕发的阿姨附和,“你就是想不穿,非要吃苦受累!教我说啊,你媳妇要分出去过,你笑呵呵答应,热烈欢送!”
“有什么用?回头接送囡囡,买菜烧饭,还不是得我去帮忙?”
另两个阿姨七嘴八舌地开解她,“噶拼做啥?你看连丽华拼不拼?结果哪恁?老公跟小三跑了,她自己弄得中风瘫痪,什么福都没有享到!”
“是呀,是呀!连丽华当时是我们几个姐妹道里长得最好看的,工作也早,收入又不少,打扮得比我们都时髦。大家都还在穿的确凉衬衫,她已经穿我们现在说的雪纺料子了;我们还在扎辫子,伊已经烫卷发了,样样要强,样样争先。早早就晓得房子最值钱,为了房子同她弟弟翻脸……”
“我记得以前和我们住一个弄堂的艾艾,最看不惯她这副样子,好几次气哼哼说‘恨勿得把她那一头卷毛揪光’……”叫韦芳的阿姨轻叹,“想不到反而是她,这么早就走了。”
连默坐在以谌身边,用调羹无意识地捣弄着碗里的文思豆腐,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抬眼望向对这一切恍若未闻的纪琤。
纪琤确然不曾留意临桌几位阿姨的交谈,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信以谌身上,不断找话题攀谈,试图同他建立起男人之间的友谊。
以谌对他,没有一丝好感,只保持礼貌,偶尔回应一句。即便如此,纪琤也似大受鼓励。
“有你陪着小默,我就放心了。”纪琤发自肺腑。
“这是应该的。”以谌看一眼垂着头心不在焉的连默。
纪琤不懂他礼貌之下的冷淡疏离。
连默推开碗筷,侧头问以谌:“时间不早,明天还要上班,要不然你先回去?”
以谌不及回应,纪琤倒先自责起来,“是我考虑不周!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先同你们过去取叔叔、婶婶的物品吧。”
他随即对隔壁桌的叔伯阿姨们起身致歉,“我和小默有事,先走一步,此地已经结过账,叔伯阿姨们别客气,慢用。”
中年人们和年轻人之间本就没太多情谊,此时纷纷挥手。
“琤琤这些年全心全意照顾你妈妈,多不容易,你妈妈如今解脱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早点回去吧。”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韦芳阿姨一定帮你解决。”
“你也好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丽华生前唯一担心的就是没人照顾你。”
辞别众人,纪琤在前开车领路,以谌开车跟在后头,返回市区。
连姑姑买的房子在市中心,是浦江市最早的一批商品房,房龄颇有些年头。电梯慢悠悠上行,耳朵里能听得见缆线上下运作的声音。
连默站在电梯一角,双眼茫然地注视着电梯古朴的格栅门在楼层不断上升时与楼板交错透进来的光影。
她以为姑姑、姑父卖掉她家的房子,连夜搬走,一个联系方式都吝于留下,应该是搬去某个宽敞明亮,有花园绿树的大屋。
然而当她站在老商品房狭窄幽长的走廊上,努力避开过道上摆放着的各家桌椅自行车等杂物时,那种荒谬感愈发明显。
纪琤走到走廊居中的一户门前,取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将连默和以谌让进室内。
老商品房的三室一厅格局逼.仄,客厅采光不佳,不开灯显得一片黑暗。
纪琤亮了灯,见连默和以谌无意久留的样子,搓搓手,“你们稍坐,我去拿东西。”
连默站在客厅当间,四下环视,找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
姑姑一家,似乎决意要把旧日统统抹杀。
没过多久,纪琤捧着一只纸板箱返回客厅,交到连默手上。
“小默……”他轻叹,“你原谅我妈,她也不容易。”
连默抬眼望向他,将并没有多少分量的纸箱抱在怀里,“谢谢你们这些年替我保管爸爸妈妈的物品。”
纪琤再怎么想厚着脸皮粉饰太平,也无法直视连默一双幽黑深沉的眼,他狼狈地转开头。
“我们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以谌搂住连默肩膀,向纪琤告辞。
纪琤将两人送至门口,注视两人并肩,步调出奇一致地走向走廊另一头,轻轻叹气,关上门。
连默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心翼翼地捧着纸板箱,像捧着整个世界。
她从纸箱中找出一个斑驳掉漆的铁皮月饼盒子,揭开盖子,看一眼里头散乱摆放着的数件首饰。
“这是他们去美国第一次参加学院举办的年度宴会,爸爸买来送给妈妈的珍珠项链……”连默将一串因保养不当,已经失去原本光润色泽的珠链绕在指间,嘴角浮现一朵怀念的微笑,“妈妈觉得太郑重了些,爸爸搂着她在客厅里转了一个圈,说结婚时家中拮据,条件有限,没有珠宝首饰送她,现在有机会,要好好弥补。”
“他们一定很爱彼此。”以谌放慢车速,空出一只手来,抚摩连默脸颊。
连默眼中有泪,“是,他们深爱彼此。”
她伸手越过肩膀,轻触自己后背。在衣服之下,那里有处伤口,隐隐作痛。
“他们被发现时,紧紧拉着彼此的手……警方说,通过客厅地板上的血迹可以判断,他们在中枪后并没有立刻死亡,拼尽全力,爬向对方,死也要死在一起……”
连默闭上眼睛,那画面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
以谌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一转方向盘,将车驶向最近一处公园,将车停在暮色将至的停车场上。
连默将珍珠项链放回铁皮盒里,回手抹去溢出眼眶的眼泪,努力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令人心碎的微笑,“最后的时间,他们至少还有彼此。”
留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世间人情冷暖。
以谌一把抱住她,不管纸板箱的棱角硌痛他的胸口,他只想紧紧拥抱她,连同她的伤,她的痛,她无处言说的孤单寂寞,统统都抱在怀里,再不放开;他想用自己的爱,换她今后每时每刻,幸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