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教授做了一晚上_44.大叔与屹立苍穹之城（其一）/怀世
王城想要伸手扶住勒兰德，但是已经太晚了。勒兰德的嘴唇乌黑，瞳孔也不住颤抖，仅剩的一只手臂想要抓住王城的衣服，但是还没碰到他，勒兰德的胳臂就垂了下去。王城扫了一眼，被松子咬到的地方已经烂到了骨头，不用看也知道没救了。
王城咬紧了牙齿，就在这个时候，勒兰德却突然露出了凄惨的笑容。
勒兰德好像一次苍老了十岁，面色憔悴无比。他曾在无数战场上出生入死，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左臂，依然顽强地调查咎人，指挥着整个应急军运营的井井有条。而如今，这个从不退缩的老兵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眼神也变得黯淡。
勒兰德只说了一句话：
“我把世界交给你了。”
勒兰德的嘴角渗出一丝鲜红的血，两只眼睛猛然瞪大了。
他不甘心，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世界名将？军队总长？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些称号。名也好利也好，荣耀也好权力也好，他从来都不缺。无数个夜晚他挥动着那只断臂，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战争给了他成名的机会，给了他名震天下、一展胸中雄才大略的机会，但是反过来，战争夺走了他最为珍贵的东西。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能回到过去，他绝对不会参军，绝对不会上战场，只愿意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想起那个面容平凡但是气质优雅的女人，想起他曾与她度过的点点滴滴。他伏在她鼓鼓的肚皮上听着声音，在医院因为一句“母女平安”忘乎所以。他牵着她的手，她抱着襁褓中的女儿，一同走在落叶缤纷的道路上，他讲着蹩脚的笑话，她配合地笑的花枝乱颤。直到那一天，她牵着他们五岁的女儿，小女孩的手里握着一副手套，蹦蹦跳跳地跑到他的面前：
“爸爸，早点回来。”
他没有履行这个承诺。
十年后战争结束，他回到那片故土，看到的却只有焦土与废墟。
美国政府为他颁发了象征荣耀的勋章，他行将就木地走上红艳华贵的领奖台，看着白发苍苍的一位军官替自己别上勋章，刹那间泪流满面。那名军官很理解他的眼泪，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
“哭吧，哭吧，我们都是战争的牺牲品……”
许多年来，他的眼前一直有一个小女孩在那里晃来晃去，等到他定神寻找的时候，她的身影又消失不见。世人见他贵为万军之长，统帅着全世界最先进的军队，他能够与各国首脑平起平坐，提出的意见让每个元首都不得不慎重考虑，他有着冷漠的神色和深邃的眸子，举手投足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严与摄人心魄的成熟魅力。
但是只有勒兰德自己知道，他失去的，远比得到的要多得多……
王城一松手，勒兰德倒在了地上。
琪娅拉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凝视着勒兰德的尸体，似乎还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王城脱下外套，盖在了勒兰德的身上，象征着他最后的敬意。之后他快步走了出去，把局面交给了琪娅拉。
王城打开门，将要跨出去的时候，琪娅拉突然喊住了他：
“大副！”
王城回过头。
琪娅拉愣在了原地。王城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威严的恐怖感，就像是不怒自威的勒兰德一样。尤其是他的眼神，完全没有了刚见面的和善，有的只是一种鹰一样的锐利。她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定定地看着王城。
王城眯起了眼睛。
“你要去哪……”
片刻之后，琪娅拉才回过神。
王城的手已经拉开了门，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大地还在颤动，不知不觉间，又有许多个照明灯爆裂，里面越来越暗。王城的眼睛映射着点点光亮，他没有回应琪娅拉，大踏步走了出去。不用回答，从他的神色中琪娅拉就已经得到了回答。
就算一切都太晚了，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王城的电话响了。
明明理论上来说只有勒兰德知道他的手机号，王城也没有惊讶。既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大副，那么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一个手机号太容易得到了。王城单手接通了电话，里面传来柔美的女声：
“波兰，我在苍穹之上等你。”
王城的眼睛中折射出冷冽的光。
“你到底是谁？”
电话中传来一声轻笑。
随后，电话被挂断了。
王城踏出了这个基地，外面的风暴很大，他行走在狂风中，尽量扶着粗壮的树木维持着平衡，身似浮萍落叶。明明还是下午，天空却是完全的黑暗，就像是暴雨将至一样，天空中跃动着雷光。王城喘息着，咬紧了牙齿。他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过了一段时间，天空中突然传来呼喊声，随后一根绳梯从天空中抛了下来。王城向上看去，琪娅拉的一身职业装在风中显得相当单薄。
琪娅拉拉开了直升机的门，大声叫着王城的名字，在这样的风暴中，直升机也很不稳定。
王城想也不想地抓住绳梯开始向上攀爬，与此同时，琪娅拉钻入了直升机，开始专心驾驶。几十秒后王城坐到了直升机里，能感受到飞机在空中的摇曳。琪娅拉熟练地驾驶着，全速向前开。
“去哪？”
琪娅拉的声音很干练，听起来就像是出租车司机招呼乘客一样。
王城深深吸了一口气：
“波兰。西德莉说，她在那里等我。”
琪娅拉点了点头，一加速，直升机倾斜一个角度飞速开出去。
王城很难描述自己胸中的情感。
他有愤怒，有不甘，也有激动和豪情陡生。他的心里充满复杂的感受，自己也无法认知，但他有一点是确定的，他要去那里，去波兰，去见西德莉，去近距离观察那座让自己苦苦追寻了二十年的浮游城。世界的本源已经分崩离析，世界的秘密已经暴露无遗，他要去找到那座城，这是他的宿命。他必须亲手把那座城击落，这是他二十年前就做出的抉择。
——来吧，来这里见我吧。
在波兰的上空，万丈苍穹上清冷无比。一座黑色的钢铁堡垒悬浮在空中，似未来的科技也似异世界的魔法。如果说世界上有活着的神话的话，那么就在眼前！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震惊无比，地上散落着的是茫茫大火，战火在世界上蔓延，而浮游城在高空审视着人间的一切。巨型的甲板上，维格鲁茨尼随意地甩了甩手中的长枪，天空中雷电蔓延，整座城都沉于夜幕。驾驶室里，西德莉静静地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屏幕，优雅地晃着手中的酒杯：
“王城，你还是太过幼稚了。战争，从战争开始的时候，就从未停歇……”
战火蔓延的地方，无数人在惊恐地嘶喊。
“怪物、怪物啊！”
“救命！！谁来救救我！！”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军队变得迟钝，无辜的平民在街上被屠戮着。高楼燃起冲天的火焰，浓烟滚滚，满目疮痍。在地上横行着各种奇怪的机器，那些机器大部分像蜘蛛一样，爪子飞快地在地上爬行着，每当感应到人的时候，尖锐的爪子就会把一个人的胸口开出一个大洞，或者干脆把他们切成碎片。
而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到达了现场，也根本溃不成军。他们的子弹和导弹都无法造成任何伤害，一排精确制导的导弹狂轰滥炸之后，浓烟中依旧会蹿出毫发无伤的杀戮兵器。这一切都如同一场噩梦，无穷无尽的机器在地面上横行，见人就杀，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戮。
“喂，再坚持一下！”
一名穿着警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扶住大着肚子的孕妇，头发杂乱的孕妇相当慌乱，脸色煞白地打算跑开。男人将她搀扶着，打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附近已经完全被火焰包围。就在这个时候，火焰中蹿出来一团三四米高的怪物，绿色的表皮完全不惧火焰的温度，一声惨叫之后，警察和孕妇都倒在地上，身体被啃食地四分五裂……仿佛是感受到了血的味道，无数爬行的怪物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吃掉了地上的尸体之后，又狂乱地奔向各个街道……
空中有武装直升机盘旋，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浮游城，每当想靠近的时候，密集的弹雨就会让驾驶员连跳伞的机会都没有，与飞机一同炸成碎片。不仅仅如此，爬行的机器人似乎有远超过现在文明的制空导弹，直升机一旦被盯上，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如此，波兰的军队还是不停作战着，不单单是波兰，周围的国家也纷纷染上战火。那些非人的军队似乎是取之不尽的，此刻争先恐后地从各个地方冒出来，有从地下，有从海中……
“英格兰的舰队呢？无敌的舰队呢？”
某个指挥官大骂道，现在世界的联系已经被完全切断了，电话都无法使用。
手下的人颤抖着说：
“不知道……”
在英吉利海峡，船员们惊恐的呼喊湮灭在狂风暴雨中。一只只巨型的水怪从深海中钻出，它们长得就像是灯笼鱼一样，最前面散发着点点白光，身上有无数怪须，仅仅是用力一撞，钢铁的船就破裂了，水雷打在它们身上只是破一层皮，顷刻间怪须缠上舰队的船，眨眼间就把人类的智慧结晶绞成碎块。经验丰富的水手们此刻完全变成了胆战心惊的孩子，在漆黑的海水中挣扎，那些怪物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鲜血染红了海水，没人听得到他们最后的呼声。
当海平面终于出现了船的标记，几乎所有的人都高喊了起来，他们认为那是英格兰的支援，而这支援来的太及时了。
“让所有的人撤到海边！女人和孩子先走！”
指挥官大喊着，缠着厚厚纱布的残兵败将们履行自己最后的责任，带着那些哭喊着的难民们向海边靠拢，大雾中人们只看到有船过来，而看不到深处的东西，等到那个身影真的靠近了近海，所有的人都颤抖了。
那是许多艘巨大的木船。
“诺、诺亚方舟……”
有人认出来了，立刻开始虔诚地祈祷。
随后，绝望来临了。
起初是一只红毛猴子从船上露头，随后许多凶猛的生物纷纷出现在甲板上。指挥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朝天鸣枪控制住场面，大喝道：
“快跑，这些东西是怪物！”
但是已经太晚了。
大象、野猪、猩猩、白虎、黑熊……无数的野兽从船上跳下，向岸边游了过来。和诺亚传说中的形象早已不同，它们是一对一对的，但是双眼血红，发出凄厉的喊叫声。虽然指挥官做出了明智的抉择，但是已经太晚了。那些狂暴的怪物们几下就到了岸边，跳上沙滩。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和孩子痴痴地望着眼前暴躁的生物……
一直棕毛狮一口吞吃了老妪的半个身体，鲜血喷涌，周围的人身上也溅满了猩红的液体。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着四散逃走，但是人怎么可能跑过野兽呢。
有枪的人疯了一般地开枪，也不管打中的是怪物还是人，所有的人精神都已经失常了。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模糊，枪声响起，几只动物中弹倒下，但是不久之后，它们就从地上爬起来，变得更加暴躁，从一开始的杀人饮血，到后来单纯地杀戮。
就算是飞鸟此刻也双目血红地啄食着活人的血肉，一些小型的动物张开口撕扯着人双腿上的肉，直到把他们啃倒在地，一段时间过后，地面上就多了森然白骨。
原来指挥大家靠岸的指挥官露出绝望的神色，他一只眼已经废掉了，另一只眼睛看着这人间惨剧，他跪倒在地上，把手中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就连钢铁心肠的战士也看不下去了，活着的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枪。
那是绝望。
深深的绝望。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活下去了，经历过那些场景的人，就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了。各种感情都随风飘远，留下的只有求死的心。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至少还有选择死亡的权利，不是吗？
随后，他们惊讶地看到了光。
当那白光笼罩这片土地的时候，纷乱厮杀的怪物们都停下了举动。活着的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缓步走来的青年男人，他的身上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长衣飘飘，头顶还带着花圈。他的脸上有柔和的微笑，肩膀上站立着黄色的小鸟，吧唧着嘴。
“众生啊，自杀的人怎么能上得了天堂，如果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那上帝还会接受他们吗？”
举着枪的人都愣住了。
年轻男子的身上带着一种特别的圣洁感，任何肮脏的污浊在他身边都无法存在。一个士兵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枪，开始疯狂地画着十字：
“上帝！上帝来了！”
指挥官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依然能看到那个人。
“这不是梦吧……”
“神啊！神来拯救我们了！”
“上帝果然与我们同在……”
青年男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挥了挥手，光芒大涨。
“我的教义必将遍布世界的每个角落，为此自豪吧，我的孩子们。”
所有的怪物痴痴地停下来，看着散发着白光的男人。
看到这个场景，每个人都虔诚地开始祈祷、跪拜，庆幸自己能活下去了……
“您就是耶稣……”
指挥官颤抖着说，但是话音刚落，他的脑袋飞了出去。
头颅滚落在一旁，鲜血如洪流般激射而出。
所有的人都颤抖了，他们看向那个年轻的男人，发现他面色狰狞。
刹那间，伪善的面具被撕下，他如同暴怒的雄狮，浑身散发出漆黑的气息——
“耶稣、耶稣、又是耶稣！那个冒牌货代替了我，代替了唯一的真神——雅威！！基督教迫害了我的子民，愚蠢的信徒也要付出代价！自杀而死的人进不了天堂，那么我就做件好事，让你们不用自杀——进你们的天堂去吧！”
雅威一挥手，幸存者的眼睛中露出惊恐的神色，但是他们来不及反应过来，已经身首异处……动物们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唤，也不去吞吃地上的尸体，而是涌向世界的各个角落。它们的脸上挂着嗜血的冷笑。灾难降临了，接下来就是世界的灭亡，而他们就是其中的参与者，也是执行者，为此他们等待的时间太长了。
破坏吧，毁灭吧，释放内心的本性吧！
“开不进去了，再开会有危险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业火灼烧着人间，一架漆黑的直升机缓缓飞进了波兰境内。坐在驾驶室上的琪娅拉面色疲惫，眼圈发黑。她已经算疲劳驾驶了。地面上的机器人很快发现了这架飞机，导弹不停地向这边发射过来，不过琪娅拉的驾驶技术实在是太过高潮了，就算是比人类文明更加先进的导弹也能堪堪避过。
虽然几次化险为夷，琪娅拉也快到极限了，她本来就驾驶时间过长，此刻又要全力躲避飞来的导弹，不久就气喘吁吁了。金色的发丝贴在脸上，她看了看后面，低声说。
琪娅拉和王城是穿过波罗的海过来的，这是接近波兰最稳妥的方式，毕竟海上的对空能力很弱，那些机器人没有出现在海上。但是就在他们经过波罗的海的时候，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根岩石柱弯弯斜斜地从海面上延伸出来，笔直地指向苍穹。岩石柱很粗，也很不规整，但是更让人讶异的是，它的周围盘旋着一道诡异的气流，那气流似有形似无形，如同鬼魅一样，扭动着，宛如附在岩柱上的蛇一样蜿蜒爬行。而当琪娅拉驾驶着直升机飞过的时候，那气流诡异地动了，像是察觉到了两个人一样。不过那气体太过庞大，好像有灵性一样，知道大象不会专门抬脚踩死蚂蚁的道理，只是抖了一下，没有追赶琪娅拉和王城。
飞过之后琪娅拉惊魂未定，如果那巨大的气流动起来的话，直升机绝对就像暴风中的蚂蚁一样，眨眼间就万劫不复。琪娅拉惊恐地问王城那是什么，王城许久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根烟。现在的他穿着厚重的斗篷，身上也已经全副武装，虽然他想尽快过来，但有些事还是要准备的。不能有半分差池。
过了很久，王城才回答琪娅拉。
——“不周山，龙脉。那是曾经被毁掉的本源，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浮游城有控制本源的能力，甚至掌握着复数的本源。不周山的龙脉、北极洲的诺亚方舟、百慕大的鱼怪、非洲的至高神，还有犹太教的唯一神明雅威……现在恐怕都与世界为敌了。”
琪娅拉让直升机悬浮在一个微妙的地方，这里在陆地与海的交界处，只要不动，机器人不会主动攻击直升机。她向后看去，现在让王城下飞机无异于让他送死，但是自己又没办法继续驾驶了，就算继续驾驶，她能把他安全送到浮游城么……
坐在后座的王城抬起头，看向遥远的远方。
那是万丈高空，苍穹之上，天空仿佛被洞穿一个大窟窿，浮游城就镶嵌在那里。别的地方狂风大作，黑云压城，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只有毁灭与破败。而浮游城所在的地方却能看到云层之后的星光。
王城第一次连续抽两根烟。
他的手有些发抖。
他终于见到了梦中的城，那座因为年轻时偶然听说名字，而追寻了二十年的秘密。那一刻，无论是谁都会心潮澎湃。冷风吹拂着王城杂乱的黑发，他的目光紧紧锁定了那座城，许久之后，他对琪娅拉简短地说：
“降落，我下去。”
琪娅拉看了他一眼。
王城的神色不冷不热，从他的脸上什么也读不出来。
直升机缓缓落下，到一定高度的时候，王城抛下了绳梯，然后准备下去。琪娅拉最后瞥了一眼王城，淡淡地说：
“算我一份。世界就交给你了。”
王城对一丝不苟的琪娅拉露出一个笑容，毕竟他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个时候王城才明白什么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的他不但没有任何恼怒，反而心情不错。他要去打他的仗，与任何人无关。
“谢谢，秘书小姐。你很漂亮。”
说完，王城抓着绳梯，从直升机上跳了下去。风在他的耳际啸响，就像是世界对他的呢喃——
“你的战争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