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长第7部 边走边律动的小说_花下
月微忙于军中之事的日子里,颜倾险些将落梅烦成了一朵枯梅,为学一支曲子,搅和得小两口家宅不宁,以至于这祸害走了许久,梅落雪还没能缓过错认的后遗症,每见颜瞳都要警惕半天,极大地降低了两人之间的恋爱效率。
但这段日子的学习,可谓卓有成效——起码镇住月微一个“情人眼中出西施”的外行人是足够了。说起来,小酒铺下给人理伤时,颜倾便曾半真半假地扮过戏子,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原是早有基础,方得今日一曲,不至寒酸。
她给她唱了一曲《牡丹亭》选段,惊梦寻梦,不赘述情节,只挑那最美的意境来唱。无丝竹亦无管弦,只有一线柔润嗓音与回声相和,或许单调,但偏是叫月微只看得到眼前绝色,只听得到心跳如雷,再无暇挑剔其他。
本是伤心曲儿,唱到伤心处,颜倾却刻意留下半句——只闻姹紫嫣红开遍,却不说是如何尽付了那断壁残垣。
月微被她哄得心底熨帖,却又觉眼前场景莫名熟悉,衣袂飘举间,似乎只缺了那翩飞于其中的万千白蝶。如此联想,那刻意避过的半句竟欲盖弥彰起来,断壁残垣、韶光散尽、江水去悠悠,种种不详,仿佛便在眼前。
一曲唱完,抱月没耐烦听,早不知跑哪去了,月微却有些魂不守舍起来。那抹夕阳已移了位置,似光柱一般隔在她的视线与颜倾之间,斯人眉目愈发模糊不可见。于是她心急伴着心慌,自己与自己好一番过不去,不由往前走了两步。
颜倾开口了,声气却缥缈着,继而为她添了不安:“还要不要?”
“不要了。”夏月微索性放开步子,行至台前,却未曾迈上,而是抬头张开双臂,有点急切道,“要别的。”
颜倾慢腾腾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笑了:“俗人。”
随即纵身一跃,落到她怀中,遂了这俗人……也是她自己的俗愿。
夏月微抱她抱得很紧,双臂箍在她腰间,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凌乱的心跳。像是在感受什么,专注却不带欲望的一个拥抱,许久,才慢慢放开了她。
“衣服很厚,不热么?”夏月微手指蹭过她不挂一丝汗珠的额间,冰冰凉凉的,能感受到她眉心一紧,似是慌张,又若无其事地放松了下来,抓过月微的手,搁在唇边轻轻一亲。
夏月微被她亲昵的小动作撩得一激灵,抽回手来,感觉从手指尖麻到了脚后跟。
颜倾忍不住笑出声来,口中亦可恶道:“我敢热么?”
言下之意,仿佛她说一句热,便能被人脱得贞节不保一般。似乎怕月微不能领会她的意思,可恶的大小姐又补充道:“□□未成年者,违法。”
未成年的夏月微额角青筋隐现,心道,你□□得还少么。
却又让她笑得心乱如麻,不留神被她一拉一牵,神秘兮兮地往二楼去了。
二楼尽头昔日是个酒吧,有个露台,景致甚美。如今霓虹灯熄,十里洋场芳菲散尽,酒吧成了室内连着室外的花园,酒柜却还保留着,里面列了形态各异的瓶瓶罐罐。极逼真的人造草地撒了细土,中央铺出一条弯弯绕绕的石板小路来。路两侧有长椅吊篮,尽头直通室外露台,衬着那海天相接的幕布,竟是又搭了个小戏台。
向来曲高和寡,戏有未竟处,大抵便要在此处上演了。
再看花园之中,大小花盆、粗细藤架,高高低低布了一地三墙,只是其中还不见分毫绿意,像是特意空着这片世外桃源,专等谁来指点播种似的。
颜倾将她往前一推:“看看,种点什么好?”
夏月微抬起头来,却一眼看见露台之外,海天相接处,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赤色夕阳。如火的颜色染上半边天空,层层渐染,其间却有人影若隐若现……一如月前“净城”落幕的那个傍晚,某个宛若烈焰中浴火而生的夺目美人。
她像是被什么迷了心魂,踏着石板一路到头,无心花草,只倾身于围栏之上,伸手接了一把流火的日光。
指缝间却落满了无尽的悲凉。
月微闭了眼,努力甩了下头,将这份莫名的情绪自这大好的约会时光中剔除了出去。再回头去看,却见颜倾并未跟过来,而是自酒柜中选了瓶格外花哨的洋酒,笑着冲她举了举瓶子。
……这酒鬼。
走过去一看,颜倾却只寻了一个杯子,倒了半杯,自己浅尝一口,剩下的尽数搁在了月微手边。
夏月微奇道:“你要吹瓶?”
颜倾噎了一噎,却连瓶子也放下了,摊开双手挑挑眉,表示她不喝。
这倒稀奇了。
不过这位大小姐一向事多挑剔,大概是洋酒不合口味,所以只拿来给自己尝个鲜罢了。月微虽无意于各类黄汤,却仍很给面子地端杯一闻,没闻出个所以然来,不会盲夸,于是毫无戒心地入了口。
“咕咚”一口下去,却被那雪原之国特产的烈酒冲得险些咳出肺腑,后背窜起热汗来,脸颊自脖颈一线迅速染上了颜色。
大小姐在一旁乐得前仰后合,快活赛神仙。
夏月微:“……”
再抬起头来,眼前人影便开始发飘。颜倾抬手在她眼前一晃,晃得她好一阵眼花缭乱,只听大小姐又问一句:“晕么?”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迅速调度出一个凶狠的表情给她:“你玩我。”
大小姐毫无愧色地一点头:“你好玩啊。”又拉着她并肩坐在一方长椅上,给她顺顺毛、捏捏脸,“喝到位了,说罢,如何丢了魂似的?太感动?”
夏月微偏过头来,迷迷瞪瞪地看着她,想,原来她只是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并非有眼无心。
酒精的作用下,她再守不住秘密,只好实话实说道:“倾姐姐……我……十分欢喜你。”
颜倾伸手捧心,低头一笑:“我知道。”
便听月微万分苦恼地接上了后半句:“……却也忘不了她。”
大小姐倏忽站了起来。
长椅平衡顿失,月微毫无防备,又处于反应速度的低谷时期,于是四仰八叉地摔了下去,却到底手脚敏捷,在着地之前勉强稳住了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瞪她。
“你还敢瞪——唔,气死我了。”颜倾捧心的手更紧了几分,像是想要将心挖出来,狠狠砸在这家伙脸上。生平只有她气旁人,终于也被人气了回狠的,好好体会了一把天灵盖即将被掀翻的滋味,杀气腾腾地问道:“谁,你师父?”
夏月微摇摇头,目光却一直黏在她身上,且渐渐变了味道:“是你……也不是。”
颜倾:“……”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大概这酒还是烈了些,一口多了,下回灌她半口便是。
于是,大小姐放弃了问话,哄着这醉鬼道:“爱谁谁罢,带你去三楼看看,有床。”
夏月微眼睛一亮,其中清明挣扎而出,却恰逢颜倾转身,未能看到。
三楼昔日是“净城使者”居处,如今用了小酒铺下风月间的思路,将内里陈设换血一番,给来客中有情人以落脚之地。房间个个观山望海,风水极好,只可惜再没那喜烛高燃、红帐纷飞的一间古式婚房,也再没那个连露正脸都万般扭捏的可爱之人了。
眼下这个,可谓妖孽到了极致——
她给人盖被却不好好用手,偏要拎着被角,饿虎扑食一般压了下来,连同自己,一齐盖在了月微身上。
月微被她压得吐出一口酒气来,愈发清醒了不少,却闭着眼,故意含着舌尖问她:“大热天的……盖这么多……作甚?”
“唔,”颜倾竟乖乖将自己撤了下来,却仍用被子将她裹好,答非所问地又感叹了一遍,“你还未成年呢,不妥,甚是不妥。”
夏月微:“……”
她装不下去了,将被子一掀,动作飞快地抬手将人揪扯过来,随即一个漂亮的翻身擒拿——
“倾姐姐,你总成年了罢?”
制服未脱,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少女身上,衬着那副公事公办的漠然眉目,明明做着极暧昧的动作,说着极暧昧的话,禁欲的味道竟呼之欲出,矛盾得十分迷人。
颜倾:“……”
她始料未及,却预感自己不能善终,吞了口唾沫,垂死挣扎道:“其实我刚满月。”
夏月微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
大小姐默默把嘟了一半的嘴收回来,假装若无其事地抿了抿唇,心中却隐隐觉得这走向不太对。
果然——少女将她压在身下,原不为旁的,而为逼供:“现在是有问必答环节,倾姐姐,你有意见么?”
颜倾:“……”
“今日是七月廿九,”夏月微深深地看着她,“你说你方满月,是什么意思?”
兵变在六月廿九,距今刚好过去整月。
“我随口——唔。”少女终于堵住了她的唇,却不曾深入,而是用尖牙咬破了她的唇瓣,狠狠吸了一口她的血。
再抬起头来,便是满口甜腥,形容妖冶。
“这是警告。”
总有些人,算盘尽在心底,日日拨弄得十指如飞,却半分不肯拿来示人。最后只得结果,不知经历,便不能同煎熬、共苦难,又如何算得上是交心?
夏月微伸手抹去她唇边残血,再问:“酷暑天里不知热,血都凉了,可是身有不足?”
颜倾不答,只满不在乎地舔了下唇上新伤,笑道:“严刑逼供么,来罢,我受着。”
地牢内,她酷刑受遍也未吐一字,如今区区一个怀春少女,又能做到何等地步?
夏月微果然不舍得再伤她半分,只是轻声道:“倾姐姐与我‘交心’近一月,闲聊逗趣、倚姣作媚,皆似极了寻常的爱侣。可寻常人之间,没我这满腹疑虑,亦没你那费心掖藏。如此一来,你我之心,交得不真呢。”
颜倾微微一怔,满面嬉笑未褪,心中蓦然酸涩。
接着,月微却不给她插科打诨的机会,一气将满腹疑虑倒了出来:“大火,蝴蝶,白骨……还有那烫得我满口血泡的亲吻,他们说,都是浮尘子所致的幻象,出自人心妄念,各不相同。不见倾姐姐的日子里,我问遍了兵变之后每一位幸存之人,其所见的幻象果然各有千秋,精彩纷呈。可有一人,竟与我所见完全一致,你猜,是谁?”
颜倾根本不必猜。
“是穆苏。”月微接上话音,却似是极其痛苦地闭上了眼,再不忍多看她一眼。
兵变那日,出自小酒铺下的人皆被她支开,并未直面最后的场景。穆苏……是那片人间炼狱中,唯一没有感染浮尘子的人,他的所见所闻,自然是那千百幻象中唯一的真切。
“倾姐姐……”她近乎恳求道,“你告诉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