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校花刘小婷_第三十二章 下落/简森
“陛下！”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出声打断了这段交易的进程。杨敬之恭敬无比的俯首行礼，而后道，“赵御史诽谤储君，行径恶劣，罪应当诛，然而株连三族则太过严酷，这与法理不容。”
魏光宗只是转眼望着他，神色不愉。
“杨敬之，先前跳脚大骂说赵御史大逆不道，该当死罪的是你，现在出面阻拦的也是你，你如此反复无常，是要如何？”刑部尚书到底是官场老狐狸，揣测出了皇帝的心意才定了这么一个稍显严峻的罪行，本以为一切顺利，谁料杨敬之这个刺头又跳出来节外生枝。
“怎么？杨敬之，污蔑国家储君之罪难道不够重吗？”魏光宗神色冷淡的问道。
“构陷国本，赵御史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然而他并非罪恶元凶，夷灭三族却是不合大魏律例！”杨敬之凛然回复，面容慎重而理所当然。
魏光宗不言，只用一双鹰隼样的眼睛盯着他。
杨敬之依旧缓缓摇头。
琇霓裳望着这个打断一切原本理所当然的交易进程的大人，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在生死面前，原则就像不堪一击的薄纸，被轻轻一碰便碎了，就连她在事涉父兄和家族的时候，都会抛弃原则，选择性的忽略某些事情。
然而眼前这个人执拗的跪在那里，顶着陛下的煌煌天威，一把瘦骨，顽固坚决的宛如金铁，处处都透着一种不合时宜。
路有操刀客，平地生荆棘，琇霓裳早已认识到了人间世的艰难与险恶，也因此只有择时进退，权衡利弊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此刻，这个满肚子不合时宜的杨大人与那些肚里是痰，脚下生疮的满地官僚相比，是如此的天真而脆弱。
琇霓裳忽的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便有某种酸涩的情绪随着笑容流泻而出，无法抑制。她陡然间就想到她先前对宫轻语说“自已绝对无法看惯生死”之时，对方那种讥刺而嘲讽的笑容。
那时的自已就是这般天真。
但这种天真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归根结底便是自寻死路。
果不其然，魏光宗有些冷淡地再度挥挥手：“淮州灾情严重，急需人手，辛苦杨大人走一趟吧。”魏光宗一句话便将这个不合时宜的搅局者外放了出去。
禁卫军应声进来，半是威胁半是恭敬地对杨敬之做了个手势。
杨敬之没有说话，只是对魏光宗郑重的行一大礼，然后按例对太子拱拱手，便整饬了一下衣襟，洒然无比的跟着侍卫走出了太极殿，消失在煌煌月光中。
宫轻语从始至终神色冷淡。
杨敬之不过一个不足轻重的插曲，很快便过了。
魏光宗继续他未竟之事，将矛头般的视线直指陈怀政。
陈怀政见状骨头立刻软了，瘫在了地上。
魏光宗皱了皱眉，似乎十分看不上他这般模样：“陈怀政，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你这些罪名，无论哪条都够你抄家灭门！”
陈怀政闻言，神色立刻灰败下去，像是瞬间枯萎下去的叶子：“陛下饶命！臣真的没有染指赈灾粮款，粮款确实是太子与琇远洲共同贪墨的，臣所言不虚啊，陛下！”
魏光宗冷眼打量着他，不说话。
陈怀政心中惊怖之极，转眼间看到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秦贵妃，陡然高声叫了起来：“贵妃救我！”
秦贵妃立刻避开脸去，面上又惊又恼。
秦贵妃如此行事就像是将陈怀政推入了深渊，生死逼迫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边哭叫一边向着秦贵妃的方向爬行而去：“娘娘，救救臣，救救臣！”
秦贵妃恶狠狠的逼视他一眼，然后转过脸不再看他，对他的惨呼犹若未觉。
陈怀政见她并无出手相助的意思，眼中陡然显出怨毒的神色，在临死之前反口相咬：“贵妃娘娘，你说过会保我全家，如今我落难了，你竟视而不见！”他声音凄厉无比，面上神色阴毒，宛如从地狱爬出的幽鬼。
秦贵妃立刻大声呵斥，打断了他口不择言的揭露：“陈怀政！你胡说什么！胆敢构陷后宫，你好大的胆子！”
这时门外侍卫早已听到动静赶了进来，将陈怀政死死按在了地上。
陈怀政拼命挣扎，手指扣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折断了指甲，现出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秦贵妃！你害我全族！我做过也不会放过你！”他目眦欲裂，不甘的向秦贵妃伸出带血的手，大声嘶吼着。
魏光宗面色铁青，眼神阴冷无比，额上青筋爆出，似乎随时都要掀了面前的桌案。
侍卫见控制不住他，便用佩剑砰地猛击在他后脑上，陈怀政陡然间便软了下去，但眼睛却兀自不肯闭上，死死盯住秦贵妃的方向，宛如死不瞑目的鬼魂。
当着所有人的面，陈怀政被拖了下去，他指甲的鲜血在地上画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从那些痕迹上似乎还能看到他滔天怨气。
这是一场彻底的闹剧，然而众人却谁都不敢笑。
魏光宗有意要保秦贵妃，好不容易让太子闭了嘴，但谁料竟然在自己人手中翻了船。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只是偷偷瞟着魏光宗的神色，然后便将头深深垂落下去，唯恐表现太过明显，被心情阴郁的魏光宗抓了壮丁。
然而这时，宫轻语却忽然开口了，他抬头直视着魏光宗，神色平淡的紧，仿佛方才被卷起此事的并非将自已视若仇雠，意图加害的敌人，而只是一个毫不相识路人：“陛下，陈怀政此人深藏祸心，死到临头还意图拉贵妃下水，罪该万死。”
他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无数道各异的目光丝网般层层落在宫轻语身上，那些怀疑揣测的视线剑戟森森，带着沉重无比的力量。
宫轻语恍如不觉，身影孤独而凛然。
魏光宗别有深意的盯了他一会，忽然道：“陈怀政此人意图构陷太子，攀诬贵妃，胆大包天，形同谋反，罪不可赦，当以腰斩示众，株连九族。”
众人被这酷烈的手段惊住，齐齐噤声。
琇霓裳凝视着皇权之下的君与臣，父与子，有冷意从脚底传来，顺着筋骨血脉瞬间传到四肢百骸，似乎连骨头缝都冒着一股森然寒气。
她微微转过头去，望着自已的父亲，视线哀哀的，宛如孤鸿。
她明白宫轻语选择为秦贵妃脱罪的原因，秦贵妃精心策划的这一场陷阱，不仅没有对宫轻语带来任何伤害，反而被将计就计，一举反攻，致使秦贵妃损兵折将。
这次过后，宫轻语一党必将迎来秦贵妃党羽的疯狂反扑，宫轻语势单力孤，此刻根本不能再得罪皇帝，便索性顺水推舟，送给了魏光宗一个人情。
这不过又是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易罢了，归根结底，淮州那些曾叫他们激昂热烈的百万饿殍，和陈家大宅中死在月光之下的男女老少并没任何区别。
然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宫轻语呢？后宫干政，父子失和，宫轻语苦苦挣扎求生，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已的无奈和苦衷罢了。
琇霓裳将自已的情绪深深的收敛藏起，平淡的望着面前即将落幕的场景，神色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吗？”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之时，魏光宗忽然又开口了，他从眼角处扫了一眼秦贵妃，秦贵妃立刻了然，虽并不情愿，但还是起身退到了旁边的帷幕后。
琇霓裳闻言心中也陡然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想起了一个一直都被他们遗忘的问题：陈怀政至死都说自已并未动过赈灾粮款，那么如此数额巨大钱粮究竟去了哪里？
她下意识的望向宫轻语，当朝储君神情自若，轻声开口：“赈灾粮款现已到达淮州。”
魏光宗似是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丝毫不显意外：“所以，赈灾粮款真的是你这个一国储君贪墨的？”
“赈灾粮款牵扯太广，儿臣没有背负百万怨恨的胆魄，亦没有鲸吞一切的胃口。”宫轻语回道，“正如儿臣先前所说，赈灾粮款遭受层层盘剥已成惯例，臣曾在琇远洲远赴淮州之前便上门拜访过他，试图说服他与我合作走另外一条线路，避免盘剥。”
边上似乎没了声息的琇远洲闻言，忽然颤动了一下，慢慢睁开双眼，他覆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先是静静瞧了琇霓裳片刻，而后才慢慢转向宫轻语。
琇霓裳望着父亲熟悉的眼神，泪水汹涌着想要突破防线流出，她死死压制住，知觉满心的心酸和委屈。
“但琇大人并未接受儿臣的提议，赈灾粮款本就是一块香饽饽，琇远洲对儿臣有戒心是应该的，另外一条线上有另外一条线的盘剥手法，中途换线容易惹麻烦不说，风险还极大。”宫轻语既坦然又恭敬。
“所以琇远洲先前所言并非虚言。”魏光宗扫了一眼地下的琇远洲，若有所思。
琇霓裳在心底默默流泪，但面上却不敢有任何显示，然而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来父亲和宫轻语之间还有这么一段交集。
“赈灾粮款被一路盘剥，好不容易走到江州，却遇到了陈怀政这个剥皮，试图全吞粮款，琇远洲眼看事情已经不可控制，且上呈的奏章又被压制，一时无计可施，便联系到了儿臣。淮州赈灾一事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儿臣不敢推辞，便事先将钱粮掉包了，改从陆路运输，一路潜行到了淮州。”
宫轻语说的简单无比，然而琇霓裳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江淮地区尽被漕运总督把控，在他眼皮之下掉包粮钱，可以想见是如何艰难危险。
而且她的父亲还需押送被掉包的替代品入库，一旦被陈怀政发现，便有性命之虞，若是在此之上大做文章，琇家亦会受到牵连。
也正因如此，她今日才会在这里，强撑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坐看父亲受苦。
然而，她却无法指责父亲的抉择，百万生灵的冤恨实在太过沉重，让人无法忽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