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叫高歌,男主叫慕云泽_第二十二章 休书/简森
大门紧闭的寝殿中,琇霓裳一面强挤出悲涕,一面熟练地打乱自已的鬓发和衣襟,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行此事之时,面容平静,动作熟稔,冷静的似乎那哀婉的哭泣并非出自她口。
最初之时,她确是面羞耳窘,难以开口,但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实践之下,那点羞窘和矜持早就被消磨干净,如此造作别扭之举,更是张口就来。
一念及此,琇霓裳心中立时五味杂陈。她虽出身平凡,但自小便受诗书礼仪熏陶,一向端庄审慎,冷静自持,从未想过自已会有如此一天。
与此同时,对面的宫轻语面容冷淡的坐在书桌后,一边饶有兴味的观赏着琇霓裳,一边不断的拿起桌上乱七八槽的瓶瓶罐罐,前后左右的胡乱摔砸。
二人这般心体相离的折腾了半晌,才慢慢停下手。
秋夜立刻安静下来,四周一切都静悄悄的,就好像整个黑夜都屏息凝声的等待着他们这场风波的落幕。
“你今日且先回去休息吧,明日等着我们的还有一场更大的风波。”宫轻语的目光轻飘飘的在她散乱但清丽的脸上扫了一下,蓦地转过眼去:“今日且好生休息。”
琇霓裳微微颔首,她低眉垂首时露出一节暖玉般的后颈,宛如一支纤弱而美丽的花茎。宫轻语的眼神微微一沉,似乎有稍许的茫然。
厚重的殿门轰然洞开,琇霓裳起身离开,随风侵入的月光倾泻到她身上,照的她散乱的鬓发根根分明,显出凌乱而守谨的矛盾感。
宫轻语心中忽的一动,这个在他面前恭谨到近乎卑微的侧妃就像一株新荷,被风吹雨打后,可以暂时低头,但却绝不折腰。
琇霓裳的身影消失之后,宫轻语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秋夜潮湿阴寒的风忽的从外面卷进来,将殿内所有的温度一扫而空。
四下阒寂无声,只有月光在无声流淌。
宫轻语定了一会儿,而后点水研墨,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神色冷峻的顿了一顿,而后落笔写下了两字:休书。
一夜无话,第二日的东宫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受到太子呵斥的侧妃似乎是得到了些教训,不再试图接近太子。
众宫人们战战兢兢的等待许久,发现太子殿下已从昨夜的雷霆震怒中恢复过来,并未迁怒众人,作出连坐之举,心中便渐渐安定下来,屏气凝声的东宫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然而比起东宫风波后的平静,魏光宗的书案此刻却热闹多了。
一大早,一封弹劾太子的奏章便由中书省递交到御书房,奏折的内容并无任何新意,左右不过是借助琇远洲贪墨淮州赈灾粮款一事对太子发难,言及太子纵容戚畹,与灾民争利,而后又提及琇锦书被捕一案,要求刑部借助被捕的琇锦书来诱使琇远洲投案。
魏光宗近日被这种奏折烦扰的不清,一阅之后,登时大怒,立刻便将太子召至身边,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太子训责一番后,才将那封奏折甩到了宫轻语脚下。
宫轻语弯腰俯身捡起,快速扫了一番后,眼中有刀锋般的冷光一闪而过。
果不其然,秦贵妃接到自已将要出手对付她的消息后,立刻便做出了反应,而眼下这份奏折便是他们反击的前奏。
宫轻语微微抿紧了薄唇,冷静而平淡的将之前说过的辩驳之语又重复了一遍。
但不等他说完,魏光宗便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此事朕已三令五申,命尔尽快解决,为何会拖到今日?若下次朕再收到此类折子,那太子就给朕去宗正寺反省吧!”
他说完不待宫轻语辩解,便干脆的挥挥手,示意宫轻语退下。
宫轻语神色冷淡,似是早已习惯此种不问缘由的责难,只是冷淡而疏离的应了一声是,便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这样一次事件,仿佛只是静澜无波的湖面上偶尔惊起的一道涟漪,不经风尘的晃了一番便无声无息的散去了。
秦贵妃的反击来的又快又狠,宫轻语的谋算还未及出手,便胎死腹中,在这场短暂的交锋中,太子应是意识到了秦贵妃党人的厉害之处,被对方轻描淡写的警告之后,便立刻无声的蛰伏下来,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秦贵妃成功压制太子,又获一胜,喜不自胜,对提供了如此重要信息的琇霓裳大加赞赏,就连她无意间连累东宫婢女,断了秦贵妃眼线的事情都没有多做计较,只是轻轻的责问了几句,便放过她了。
但宫轻语筹谋许久却一无所获,反倒平白挨了一顿申斥,心中自然不甘,左思右想之下便将此种罪责尽数推诿到太子侧妃身上,笃定认为侧妃乃吃里扒外之徒,与秦贵妃私下勾结,阴谋泄密。
于是一封休书便被甩到了琇霓裳脸上。
琇霓裳顿如冰雪当头,脸色陡然白了起来,于是东宫诸人便看到一向乖觉温顺到近乎懦弱的侧妃,一言不发的撕碎了那封休书,言辞激烈的对太子大放厥词:“宫轻语,我没有犯任何七出之条,你不能休我!”
宫轻语神色冷厉,当场便命令管事将琇霓裳赶出了东宫,无论琇霓裳如何哀求,都紧闭宫门不纳。
琇霓裳最后无奈,只好进宫前去求助秦贵妃。
秦贵妃乍听之下,气的立刻摔了手中的杯子,而后直指琇霓裳痛骂了一顿,才微微冷静下来。
如今时事特殊,她与太子的争斗正在关键时期,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因此一个可以随时监察宫轻语动向的眼线是必不可少的。她虽在东宫埋得棋子不少,但有用的不多,先前那个稍微机灵点的婢女早已被琇霓裳拖累,被赶到了根本见不到太子的偏远所在,眼下除了琇霓裳,她竟然一时再也拿不出顺手可用的人来。
想到此处,她越发愤怒,将抱住自已双腿哭得梨花带雨的琇霓裳一脚踹了开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怎么也想不到,琇霓裳的内应工作刚有了一点起色,竟然就陷入这种危机。
“连累了本宫的眼线,你这蠢物坏了本宫的大事!”秦贵妃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着人将她拖出去打死。
“娘娘,娘娘怎能为了一个婢女迁怒于我。”琇霓裳犹自心有不甘,“娘娘,是太子殿下迁怒于臣妾,臣妾......臣妾......”
“你还不如一个婢女有用!”秦贵妃气极,扬手裹了她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话。
琇霓裳捂着脸,既不敢抗议又不敢反驳,只是低头哀哀哭泣。
秦贵妃气急败坏的左右踱了几次,忽然在琇霓裳身边站住,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神嫌恶:“把你那眼泪擦擦,跟本宫去见陛下。”
琇霓裳又惊又喜:“娘娘肯救臣妾了?”
秦贵妃不管她,只是恶狠狠的威胁:“等会到了陛下跟前,你要按我说的做,你若是敢像在本宫面前那番唐突无状,口无遮拦的话,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琇霓裳连连点头,忙不迭的应是。
而后太子休妻一事便被捅到了皇帝那里,随后又从庙堂刮进了江湖,无论是满朝重臣还是那些曾围观侧妃回门的乡野群众,具皆哗然。
魏光宗为了止住事态,便将太子叫去狠狠责骂了一番,而后命宫轻语写了一封奏疏来表达太子及侧妃之间的鹣鲽情深,并言明休妻之事不过误会,便将此番风波压了下来。
然而有关太子与琇家有隙的说法却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街巷。那些曾亲眼见证琇家阖府入狱的人们相信太子是因琇远洲被全国通缉的原因,想要断臂自保,将琇家推出去做替死鬼。
一时间,坊间有关此事的传闻甚嚣尘上,太子殿下曾象征性的命皇城司对这些言论进行管制,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个部门的微薄之力又如何堵住悠悠众口,此事一起,便在坊间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不久之后,江州便有消息传来,负责查办赈灾粮款事宜的琇锦书走出了牢狱,先前虐杀流民一事全系诬陷,琇锦书官复原职,重新获取了自已的权柄。
接到这个消息之后,琇霓裳便立刻赶到了宫轻语书房,整衣敛襟,猛地跪倒,俯身长拜:“太子殿下救命之恩,臣妾无以言报。”
宫轻语彼时正在练习书法,闻言之后只是从眼角处瞟了她一眼,随意的问了一句:“琇锦书已经出来了?”
琇霓裳站起身,将手中信函双手奉给宫轻语:“殿下,为了家兄,累您清誉受损,臣妾惶恐。”
宫轻语不语,只是垂笔悬腕,饱蘸墨汁的笔锋在纸上纵横,琇霓裳俯首看去,只见八字跃然纸上:疾风怒雨,禽鸟戚戚。
除了前日被她阅后即撕的休书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欣赏宫轻语的墨宝,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与他本人一样筋骨峥嵘,回锋处多有锐利用笔,铁画银钩,法度森严,自成气象。
“清誉?”她低头看字之时,宫轻语的冷笑在她头顶飘过,“喉舌具被他人掌控,本宫何曾有过什么清誉?况且此事本就不是为了你们,琇锦书之事大约可做你付出清誉的回报。”
琇霓裳倏地抬起头来,恰好与宫轻语俯视下来的目光相遇,在明亮的天光下,宫轻语的眸色极深,广漠深沉宛如夜色,藏着诡谲叵测的命运和无可辨析的未来。
她陡然震了一下,迅速又垂下头去:“臣妾多谢殿下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