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有位大叔在喜欢着自己_第三章 骨子里的骄傲/九月萤火
半晌,兮舞便端着药汤朝京兆王的寝屋走去,刚穿过一条回廊,突然听见一声闷哼,接着那边草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兮舞心下疑惑,却按耐不住好奇,朝那儿走了几步,便听见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下作的东西,那日见你巴结一个贵主,还装可怜哭得如此伤心,今日怎的不哭了?”
兮舞躲在草垛后,伸头朝那边看去,是两个家奴,似是在哪里见过。一个身形较胖肤色黝黑,另一个瘦骨如柴却一脸傲慢之色,方才说话之人正是那个瘦子,他一只脚踏在阶上,叉腰站立,似是想用势力压倒对方。
兮舞突然想到那日京兆王训斥大公子,他被刘庄底下的家奴拉到一旁时,另一边窃窃私语的几个家奴,其中便有那一胖一瘦。
草丛中爬起一个灰头土脸,胸口衣襟印着一个大大的鞋灰印,嘴里还叼着一根草的少年,显然他方才被一脚踢到了草丛中,兮舞这才认出来了,是前几日送她上学,对二公子感激涕零的那个家奴。只见他吐掉嘴中的草叶,咬牙切齿地抬头望着那个瘦子。
那瘦子显然不满意他的态度,揪起他的衣襟,愤愤地说道:“平日仗着师傅疼,就不把我们兄弟几个放在眼里,只在主子面前献媚讨好,如今你主子不得意,凭什么还一股子倔,师傅给的赏都你得了去,卑贱之躯,今日打死你都不为过!”
兮舞听着他的这番话,细想道:原来他本是伺候二公子的家奴,因二公子不得宠所以才被派遣到刘庄手下,想来他对二公子还是忠心耿耿的。
那瘦子揪着他不放,又朝他脸上啐了一口,朝那胖子使了使眼色,两人将他按在草堆上,拳脚相交,一顿暴打。
魏国战争频发时期,有些难民俘虏为了保命,卖身入了王公贵族府邸为奴为婢,而一旦入了奴籍,便是卑贱之躯,必得世代为奴,因此魏国的家奴家婢数量庞大,平城皇宫中的奴隶竟达到数万人。任何人都不得在未经主子同意情况下,私自与奴隶通婚,即使是做主子的侍婢也是无名分的。若是主子家打死了一个奴隶,不但不稀奇,将尸首下葬都算是大恩赐了。因此魏国奴隶的地位比街头乞丐还要低。
兮舞向来不喜管深宅大院的这些闲事,唐府也常有这样的事发生,她从前忍不住上前说两句,而后也见惯不惯了。
她正打算离去,却听见后面的拳打脚踢声愈来愈激烈,那少年却只趴在地上闷闷的不吭声,嘴角溢出鲜血,血浸满了衣襟,身上的麻衣已被扯烂,露出一块红一块紫的淤青,血与肉连在一起,惨不忍睹。
兮舞恐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爹爹曾说过,眼睁睁看着人死却不施救比杀死他更残忍。
她将药汤端到回廊的栏杆上放好,从袖中抓出一个药瓶,倒了一把药粉在手中,走到草垛后,一挥手朝那两个家奴身上洒去。
那两个家奴先是一愣,停下了手脚动作,朝兮舞看了一眼,正想破口大骂,便觉身子突然发软,脑中一阵眩晕,两眼一白,昏倒在地上。
兮舞心中舒了口气,早年爹爹怕她出门在外遇到危险,便制了一堆迷药让她防身,这瘫魂散便是唐致远的独门秘方,一旦吸入身子就会失去知觉, 也可混去酒茶,不出半刻便能见效。这两个家奴本不会那么快就倒下,只因兮舞在慌乱间洒的量太大所致,兮舞见此现状,抿了抿嘴,甚觉可惜。
趴在地上的家奴身子本是瑟瑟发抖,却也被方才那一幕给愣住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他们……不会……”
“只是暂时昏迷。”她温和悦耳的声音打消了他的疑虑,爹爹只配制迷药,却从不配制毒药,医者本就是治病救人,若是配制毒药害人性命,有违医德。她蹲了下来将那家奴慢慢扶起,他这才看清兮舞的模样。
一袭淡黄色对襟襦裙, 扎着环髻,两弯微蹙的烟眉入鬓,正午的阳光透过窸窣的叶子落在凝脂般的脸上,长长的睫毛犹如微微颤动的黑色羽蝶,半掩半遮着她那双极其清朗明净的眼眸。
家奴不由得心中一颤,身上的痛感渐渐忘却,连舌头都捋不直,“娘……娘子是……”
兮舞瞧了一眼他的伤势,有几处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暗暗后悔自己方才的犹豫。听到他开口问了一句,只觉莫名其妙,抬眼看向他,这个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小子,居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真是没心没肺!兮舞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从另一只袖子中取出药瓶,替他处理伤口,“枉我这样救你,才不过三日,竟不认得我了。”
家奴被她这么一说,微微一怔,再仔细看了看兮舞,恍然大悟一般,惊讶道:“郎君,奴本是卑贱之人,怎使得郎君为我擦药。不过郎君,你这女装扮得竟让我险些没认出。”
兮舞一听,嘴角抖了抖,停住擦拭伤口的手,将药瓶递给他,一脸正色,“你知道你为什么挨打么?”
家奴愣了愣,茫然不知,轻轻摇摇头。
兮舞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清澈的眸子里透射出一丝冰冷,“卑贱的身份不可怜,若是骨子里卑贱,才最可悲。”说完,随即站起身,至廊上端起药汤,朝拓跋子推的寝屋走去。
家奴望着淡黄色身影的离去,抿了抿嘴,目光远放而坚定,紧紧握着的药瓶的手掌被指甲深深扎了进去,溢出滴滴鲜血来,染红了莹白透亮的药瓶。
痛,亦不痛。
这厢兮舞刚进庭院,便听见屋内有人在说话,门帘边的婢女示意她在外侯着。
只听屋内传来低沉而又带磁性的男声:“大公子的事属下已办理妥当,还望殿下不要因此事怪罪大公子,伤了父子和气。”
拓跋子推道: “他是本王的长子,本王自然知道他心之所想,本王教训他,不过是想煞煞他的威风。只是这次他在冯熙的地盘上肆意圈占,冯熙定会以为是本王指使,人在屋檐下,如今本王命不久矣,却还未完成先帝的遗命,若此时再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岂不前功尽弃?”
“殿下思路周全。属下近日已将各地的名册搜集完成,不出几日,便能送到王府。”
“名册要确保准确无误,不可漏掉一只苍蝇。”拓跋子推顿了顿,又道: “本王昏迷这两日,朝堂上可有什么动静?”
“消息绝对封锁住了,太皇太后和主上都不知情,只是这几日冯太师府的人经常在王府外打听着殿下的病情。”
“哼,朝堂上的那些冯氏的走狗整日巴望着本王快死,冯熙被冯氏调到洛州,实际是来监视本王。本王受先帝庇佑,这次遇刺能大难不死,所以此事一定要上报给主上,让他务必提防冯氏。”
“殿下的意思,之前半路杀出的杀手是冯太师的人?”那男子悄声道,兮舞想要听清,朝前走了一步,婢女来不及拦住她,她的身子就碰到门帘,兮舞吓得急忙后退,拓跋子推瞧见门前有人影,怒斥道:“什么人!本王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里屋吗?”
门帘边的婢女急忙进屋,跪道:“殿下息怒,是唐医士的徒弟送来药汤,奴婢本来让她在屋外侯着,谁知她不知礼数,惊动了殿下。”
兮舞仔细听着拓跋子推轻声说了句:“退下吧。”然后又朝屋外说道:“真够大胆,让他进来。”
兮舞被他的声音震慑到了,吓得把碗中的药汤差点都洒了,她咽了咽口水,跨过门槛进了里屋,一进屋却闻到一股涩涩的味道,兮舞抬眼一瞧,原来是床榻前熏着一笼香。
这香好奇怪,兮舞想着,便见拓跋子推坐在床榻上,一身素服,虽大病初愈,苍老的脸庞丝毫不减锐气,鬓角已有斑斑白发,目光凛然,依旧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气概,真真不愧是一代骁勇王候。
兮舞心中满是懊恼,之前看他昏迷时病怏怏的样子,以为是个好说话的老头儿,谁知一睁眼居然是个不好惹的主,怪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偷听他和那男子说话。
拓跋子推上下打量了兮舞一番,轻笑一声,“原来是个女娃娃。”
婢女朝兮舞瞪了一眼,兮舞才捧着药汤,跪道:“民女兮舞拜见殿下,兮舞知错,望殿下开恩,饶过兮舞。”
拓跋子推冷笑道:“我看你也就是个不懂礼数的娃娃,罢了,你把药汤端上来。”
兮舞小心翼翼地端上药汤,突见那床榻旁的屏风后有人影晃动,她抬头看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待拓跋子推喝完,便缓缓而退。
“你师父唐致远的医术本王也曾有所耳闻,这次本王能好转也有他的功劳,本王会给他应有的赏赐。”
“民女代师父多谢殿下。”
兮舞同那婢女出了里屋,那婢女便朝兮舞埋怨道:“姑娘可仔细些罢,我可被你害惨了,按着殿下平时的脾气,早将你拉下去挨打了,今日算你运气好,若是再惹怒殿下,神仙可都救不了你。”说着便朝院子那边走去。
兮舞之前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又听那婢女如此说,突然庆幸自己自小游走江湖,自在无忧,没有像在王侯府中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又想起方才在路上遇见家奴的那一幕,勾心斗角,恩恩怨怨,实在触目惊心。心中不犹得坚定起来,想着自己以后定要远离皇亲贵族,宁愿活的清贫,也不在富贵中受罪。
她又突然想起那屏风后面的人影,便绕路到拓跋子推寝屋的侧窗,听见屋中传来拓跋子推的声音: “你不回宫,留在这里做什么?”
“属下刚想起一事,殿下之前请的宋国的医士,可有什么来历?”之前的那个男子说道。
“为何如此问?”
“殿下遇刺之事对外是绝对保密,在朝中也只说是摔了马,但殿下的病因何而起,病的程度如何,那医士可都是清清楚楚,这医士在府中自然不打紧,若出了府泄露了殿下的病情……还有,方才他的徒弟在屋外偷听当真只是巧合?”
那男子思维缜密,分析条理清楚明了,兮舞之前在屋外虽听得晕晕乎乎,现在却明白了,那京兆王是遇刺才受了重伤,并且伤势对外保密,因着方才她在屋外偷听,才被他属下误会。
“继续说。”
“那医士来历还不清楚,若是冯太师那边的人,恐对殿下不利啊。”那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兮舞屏住呼吸,想听拓跋子推怎么说。
“那你认为应当如何?”
“依属下看,不管那医士和冯太师有无关系,都不能让他活着出这京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