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稚嫩紧窄小缝 他撑开花径挺身进入花瓣_追光
客厅里沉默着,没人转身要送客,王天风也不在意,走出门去,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明镜突然甩手一巴掌,打在明楼脸上。
明楼捂着脸低头不语,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他不敢分辩,也不想分辩,如果这一巴掌能让大姐出些气,倒也挺好。
“大姐!”明诚想劝又不敢劝。
明楼拦住明诚,他双膝跪地,低声地,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大姐,对不起。”明诚连忙也跟着跪下了。
被明楼和明诚这利索的认错态度反而堵得火气更炽,明镜颤抖着说:“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唯独就瞒着我一个人?!不到最后,谁都不告诉我是不是?若是有一天牺牲了,我都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秘密,是不是?你们……你们……”越说越气,越说越伤心,泪珠子一颗一颗掉下来,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妙芳见状,挽住明镜的手臂:“大姐,其实……”
“你也给我闭嘴!”明镜连妙芳也一起数落了,“我以为你也就是私下里给抗日统一战线送送物资运运军火,‘杀人如麻’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一下?!”
总算还记得,弟妹不是弟弟,没有血缘关系,到底客气了几分。
妙芳立马收敛表情,低头做鹌鹑状,还递上一块手帕。
“我就是那么思想不进步,会拖你们后腿的人吗?!我不是气你抗日,我是气你们身上的皮,剥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副脸孔,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是表演出来的,有目的的,我分不清真假,看不到真心!” 明镜接过手帕去拭泪,而后被这块皱巴巴又五颜六色的布头吓了一跳,“怎么这么脏?!”
“哎不好意思,一下子着急,忘了都已经用脏了。”手帕在飞机上为了擦去糊了一脸的妆就弄脏了,妙芳讪笑两声,立即打蛇随棍上,“大姐,你不知道今天我们有多惊险……”她趁机开始说起这几个小时的惊心动魄,明镜一下子听住了。
妙芳便把人扶到沙发上坐下,还不忘招招手,让明楼和明诚也歇一歇,一气儿讲了二十分钟,口沫横飞,把过程说得峰回路转,险象环生——其实事实上也是这样。
故事末了,明镜一直紧紧揪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至于责怪明楼的事,早就已经忘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去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问明楼。
“自然是明天乖乖上船,大家一起去法国。”明楼苦笑。
“可你……”
“王天风说得对,我可以逃,阿诚可以逃,妙芳也可以逃,可你和明远逃不了,”明楼握住明镜的手,耐心解释,“戴雨农现在要肃清叛徒,又顾忌我在抗战中立下了功劳,不好灭口,才逼我离开的,他绝不会让我去投奔红区,让我为工党所用,我现在只有这一个选择。”才能保全家庭,保全亲人。
“离开家乡没什么,舍下家业也没什么,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去哪不是去呢。”明镜又落下泪来,伤感地说,“可你怎么甘心?”所有的出生入死,毁家纾难,都转眼成空,没人记得那些付出,那些功绩,可明楼,他的弟弟,本该骄傲地站在世人面前,大声宣布他不是汉奸,他为抗日立下了赫赫功勋,而享受大家敬慕的目光。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们一家子都能平安活到现在,我已万分满足,不敢再有奢求,下半辈子就远离尘嚣,平平淡淡地过吧。”明楼坦然一笑,“而且我答应过您,抗战一胜利,我就返回巴黎,安心教书——也该实践我的承诺了。”看着大姐通红的眼眶,他故作轻松地说,“而且从此以后,我没什么可瞒着你了,我的表情是真实的,我说的话是心里正想着的,我就是你的弟弟,你的亲人,你的家人,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
明镜连连点头:“还有什么可说的,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她又想起小弟,担忧地说,“我们都走了,明台呢,明台怎么办?”
明楼也不无忧虑:“我们走得匆忙,也没办法和明台联络上,不过他也是大人了,到底还有黎叔可以照拂他,待我们在法国安顿下来,我再想办法。”他又补了一句,“大姐您放心,他在北平改名换姓,没人知道他是谁,当年我就安排好了,军统这边我和他是单线联系的,我走了,别人无法联络他,他就会一直保持静默。”
“但愿吧……”明镜稍稍放心,喃喃地说,其实就算是再担忧,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只可怜明远,一岁离开爸爸妈妈,就再也没见上一面。”
明楼只能轻拍她的肩,无声安慰。
房子虽然处在被严密监视中,电话还是能打通的。明楼把他这一支的明镜收拢后所剩不多、没来得及处理的明家产业都托给了明堂,请他代为处置,妙芳也给杜镛打了电话,含糊地说明了境况,也把手里的产业托他代为处置。
很快,杜镛派在香港的手下送来一张法国兴业银行通兑的十万美元的支票。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妙芳定定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收进空间里。
不论后人如何褒贬,先生对她的恩义和爱护都是发自真心的,她铭感五内。
时间不早了,王天风就站在门口,一旁停了两辆小车,就如昨晚所说,他会“亲自”送他们上船。
行李不多,几乎称得上单薄,可是仓促远行,他们一时间也真没什么能带上了,甚至明楼、明诚和程妙芳的衣物用品都是让人拿着尺码,去百货胡乱买了一些,更别说合不合用。
到了码头,大家看着邮轮,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明镜的眼眶红了,牵着小明远的手先上了船。
“订票的时候,我想着美国英国,你们许是更喜欢法国,”王天风说,“去吧,不要再回来了,至少短期内,不要回来。”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嘲弄,“局座说:‘明楼是君子,他发个誓,我便信他。’”
明楼紧闭双唇。
程妙芳也叹了口气,说:“这个誓言,我来起吧。”她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程妙芳起誓,从今往后,国党在大陆一天,我和明楼、明诚三人便绝不踏进大陆一步!”
明楼和明诚没有说话,走都要走了,有没有誓言,短期内他们都是回不来的。
王天风恻然:“不必如此决绝吧,将来物是人非,我想总有形势变化的一日。”他觉得这誓言重了,因为他从没想过将来会有一天,国党百万大军竟会节节败退,输给人数、装备等各方面皆远远不如的工党,最后只能龟缩台湾一隅。
程妙芳突然问:“这船票,不用你自己掏腰包吧?”
没想到程妙芳会说这个,王天风一愣,才回答:“不用,局里会报销。”他又笑笑,“我可不是什么老爷少爷,这头等舱别说五张票,一张我都买不起。”
“那就好,”程妙芳亦笑笑,“怕你没死在战场上,到时候被人逼债逼死了。”
王天风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明诚则憋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明楼也有些忍俊不禁。
这是这整整一天来,最轻松的时刻了。
“大战甫胜,放马南山,你们此去,该好好教书的好好教书,该学画画的好好学画画,该相夫教子的好好相夫教子,”王天风低声说,“就别再喊打喊杀的了。”
“同样的话也要送给你,”程妙芳点点头,“内战将起,胜负难料,百尺竿头当激流勇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英雄不少有,可能安享尊荣,善始善终的可不多。”
王天风笑笑:“我这个人向来不听别人的话,可不知为什么,你的话,我总是信的。”
大家都是一笑,这笑里,有岁月,有感慨,有恩仇,有遗憾,有怀念,有释然,一切将在这并不温柔的海风中飘散,又开始新的起点。
明楼伸出手来:“再见。”
王天风一愣,上一次和明楼握手,他们说的是“抗战必胜”,他也伸出手去:“再见。”
明楼扶着程妙芳走上舷梯,明诚也紧跟其后,走了几步,他们三人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往前走去。
王天风岿然不动,只是注视着。
咫尺天涯,这大约是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再见?就且把再见当成一种美好的祝愿。
船笛三响,船身启动。
明楼搂着妙芳,明诚抱着明远,明远牵着明镜,他们站在甲板上,注视着远去的港口,海岸上渐渐变小的房屋。
在这九月,海风竟隐隐发凉,吹乱了发,吹得人心里空荡荡的。
明远还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他还在不记事就离了父母,也不知道从此以后离父母更是关山万重,他看到长辈们肃然的表情,怯怯地问:“姑姑,法国好玩吗?我们是不是只玩几天?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孩言童稚,大家的眼眶却都红了。
老一辈人还有回忆,还有乡愁,可孩子呢,少小离家不得回,只把他乡作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