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帝王受很多大臣攻 老师你好大_一品名臣
岳渊来到怀珠殿的时候,还穿着特制的雪白软甲,整个人就像是最盛的煦日,沐浴在湛湛银光中。
所有人都不敢再碰李檀,他就像是一只脆弱又愤怒的幼兽,浑身遍体鳞伤又不许别人再靠近他一寸。能够舒缓瘾症的药汁洒得四处都是,却没喂进去一口。
李檀身上忽冷忽热,一会儿身沉在火海中遭着油煎,一会儿浸没在冰窟中受着寒刀。每一根骨头都好似被啃噬烂了,千疮百孔,却连血都流不出来。
“李檀……”
一片冰冷和炙热当中,这声音清泉一样地流淌包围住了他。
他的身子教人从百般苦痛当中捞起来,他闻见熟悉的味道,终于松下紧绷的身体,完全依在这人的怀中。
“阿渊……”
岳渊用下巴蹭了蹭他湿腻腻的额头,轻声回答着:“我在。”
李念见狂躁不安的李檀终于安静乖顺下来,连忙将再煎好的药端来,试图喂他喝一些。
岳渊声音沉沉,说了好多好听的话,将他的意识一点一点从幻象中抽回来,手指抵着冰瓷儿一样的牙齿,哄诱着他张开嘴喝药。
药汁终于顺利地灌进去了。
惊涛骇浪渐渐抚平,岳渊手中缠着他柔软的长发,水缎子似的,教人舍不得放开手。
谢容的背脊僵得发疼,直至麻木。他即便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散发的贵气也让人难以忽视,这与生俱来的骄矜高贵仍然不许他有任何的动容。
可眼前的情景无一刻不再清晰且残酷地提醒着,那个让他藏在心里最好的地方想要珍护一生的人,再也不需要他了。
殿外的叫嚷声渐近,外殿有人通传:“娘娘,人已经带来了。”
当即就是一阵凄厉的哀求声:“娘娘!让奴婢看看相爷罢——!只一眼,求求您了!”
李念仰起下巴,眼中皆是冰冷:“让她在外跪着……等意桓醒了,由他拿主意。”
岳渊将李檀轻手放下,转而给李念拜礼,问起前因后果。
李念才说起李檀犯瘾症的事。
原本李檀是能忍得了一时的,可在朴政园的时候,他喝过这宫女递上来的一杯酒,不想酒中添了一味“天芥子”。
这天芥子有清心宁神的功效,常人喝下去不会有甚么大碍,但其药性与“意南香”相冲;倘若赖有瘾症的人喝了,便会将蛰伏在体内意南香的药性勾引出来,教人好受一番折磨。
好在李檀及时打了退堂鼓,将在早朝上发难康峥海的事交给顾守豫去办,没有强撑。否则要是在朝堂上发作起来,满朝文武、还有皇上会怎么看李檀?一个痴药成性的人,如何再担得起宰相之位?
李念声音冷下来,质问岳渊:“本宫问你,他甚么时候开始沾上这种东西的?”
岳渊回答:“在鹿州,郡守董自如用了‘意南香’对付他,想要迷惑他的心志,让他不再继续追查鹿州贪污案。”
李念唇欲张,想要说甚么但又忍住了,转而苦笑了声。这次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连那个跪在外面的宫女,她都处罪不得。
一旦声张出去,朝廷上上下下都会知道相国大人李檀痴于意南香、瘾症赖身。
可怜了她弟弟……
李念移过眼睛,看见李檀手腕上淤红一片,脖子上、手臂上纵横着细小的抓伤,血痕渐渐浮肿,愈发狰狞起来。
李念都不知道,她的弟弟究竟将这些恐惧和痛苦压在心底多久了。
李檀在凤阳关差点丧了命才回到京城,换来神威侯的名声;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也是他刀山火海、机关算尽才得来。先扳倒了南郡王府,后又直指康峥海,李檀无形中树了那么多政敌,想要陷害他的人数不胜数。
李念虽然知道他的日子不会安稳,却也没想到如今他连喝一碗酒水都要警惕着才行。
岳渊听她说完,就知道这件事肯定与康峥海脱不了关系。原本以为康峥海会将注意力放在人证身上,谁曾想他竟敢直接对李檀下手,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胆大包天……!
跪在殿外的宫女还在喊,听她的哀求应当不知道那酒水对于李檀来说意味着甚么,不过是被人利用了的一枚棋子而已。
岳渊随即请示道:“娘娘,此事不宜闹大,再这样大吵大嚷,怕是惊扰了圣上就不好了。”
李念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心火,怒容满面地看向守在外面的太监:“愣着做甚么?堵了她的嘴,打发到苦役司去。警告她,倘若多说一句话,就拔了她的舌头!”
“……多谢娘娘。”岳渊说。
李檀凝视了会儿岳渊,又将目光移开,淡声说:“你倒是能成事,李家没有白养你。”
“还请娘娘通融,允我留下来照顾他。”
李念说:“本宫会令人将他抬到司静阁去,你在那里照顾着。……皇上这边儿还有本宫在,让他好好养着就行。还有……以后,即使是再难过,也绝不能再沾那种东西。”
说完,她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你也不要总顺着他,这件事孰是孰非,你应当掂量得清楚。一定替本宫看好他。”
“临川明白。”
司静阁中已经按照李念的吩咐肃了清,只留给李檀休息。
李念还怕宣德帝下朝就会问起李檀的病情,但也不知道出了甚么事,这早朝竟然一直持续到晚间时分才散去。
派去听信儿的太监说皇上在朝上发了不小的脾气,还调令内卫当朝按押住了几个官员,御前审问许久,但没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只将人先发送天牢,以待候审。
下朝时,星子满天,宣德帝也已疲累不堪,只遣了自己身边儿的太监去司静阁问了声好,没有再过问李檀的事。
顾守豫就乘着漫天的星光而来,踏进了这司静阁中。听见里间有隐隐约约的笑声,绕过屏风就看见李檀已经醒了,正优哉游哉地倚着岳渊,两人不知说了甚么,满面春风笑意。
顾守豫撑着好脾气地微笑道:“相国大人倒是逍遥快活。”
李檀眼睛一亮:“师兄?”他赶忙坐起身,正要站起来,却被岳渊一把按住肩膀。
他说:“你还没痊愈,坐好了。”
岳渊赶紧给顾守豫搬了张凳子来,顾守豫瞧了他一眼,悻悻地坐下。
岳渊说:“药还在煎着,我去看一眼。阁老,托您看好他,别让他随意走动。”
待岳渊离开了司静阁,顾守豫一直绷着的脸才稍稍有了些变化,扬眉看向李檀:“以前没发现,你倒是养了个好儿子出来。”
李檀得意地笑了一声:“回头把这儿子借给你用用,准能治好你腰疼的毛病。”
“别,无福消受。”顾守豫断然拒绝道。
李檀不再打趣,转而问道:“怎么现在还没出宫?……可是因为康峥海?”
顾守豫说:“是啊,皇上当场叫人摁了康峥海,现在给关到天牢中去了。……不过这一时半会儿的,可能还定不了他的罪。”
“怎么?”
“康峥海的案子牵连甚广,单单说权衡各方,皇上就得好好思虑一番。不过……这几个月来龙体每况愈下,现在都已经开始频繁食用仙丹了,也不知……”他欲言又止,不敢再说出下面的话。
李檀低眸,沉思片刻,道:“无碍,只要牢房绊住了康峥海,他的手就不会伸那么长了。”
顾守豫看了李檀一会儿,谨慎地问:“你、你真的要……?”
李檀笑了笑:“我做了那么多,为得不就是今天么?”
是,顾守豫又怎会不知呢?李檀做了那么多,还不都是为了昌明新政吗?
回京后,李檀先将天枢营拱手相让,一方面帮助景王谢容在京城站稳脚跟,一方面在皇上面前表了忠心;后来借“会试泄题案”扳倒整个南郡王府,顺手送苏枕席出了内阁,迫使其辞官还乡。如此既有了靠山,又清了敌人。
之后在法华碑案中,他进贡上前朝名将留下的兵法遗书,对日后大祈行兵策略的改进意义重大;之后前去黎山平寇,招安虎头匪,令他们臣服于朝廷,心甘情愿地去开拓北荒;这次更是在鹿州改天换日,肃清政场。
他在朝为官的作为功绩,有目共睹,在民间、朝堂中积威信之极,非常人难匹。
如此种种,皆是毫末、垒土,终成合抱之木、九层之台。就算比之当年的李文骞,都谈得上不输一分。
顾守豫甚至觉得,李檀比李文骞更适合成为新政魁首。
当年守旧势力的中流砥柱“三贵”——纪祥文、南郡王、康峥海——已不足为惧,而如今景王谢容、商帅陈卓、淑妃李念,甚至是宣德帝都站在李檀这一方,支持他推行新政。
顾守豫都分不清如今局面,究竟是时势造人、还是人造时势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南地——这连宣德帝都忌惮三分的地方。
李檀手上还握着岳渊这张王牌。南地王廷一直紧盯着这风云变幻的京都朝堂,若是未来淮王公殡天,岳渊就将会登位成为南地万人朝拜的大君。
这条紧闭双眸的蛟龙盘踞在李檀的身后,但凡感觉到一丝风雨的侵袭,必将睁开双眼,金光四溢,威吓着任何一个敢靠近的人。
……可是?
李文骞留下的关于昌明新政的手札,顾守豫聊熟于心。
李文骞一直认为南地是大祈朝廷的心头之患,倘若他在世,他绝无可能眼睁睁看着新任的大君继位。况且还是岳渊,这样的年轻、出众的子弟……如此少年统领南地,必将成为朝廷的一大威胁。
岳渊端着热烫的药碗,轻着步伐走进司静阁。
正听顾守豫低声问了一句——
“意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岳渊日后继承南地大君一位,你该怎么办?你是帮他,还是……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