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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死的相公回来了 小说 我乡村寡妇在玉米地_吾妻真乃神人也

屋里多了一人,却仿佛不存在一样,一整天没发出半点动静。

床帐是细纱布挂起来的,为了给他那一身腐肉通风,冯三恪时不时进去看他两眼。

那人前胸和后背都伤得重,哪儿都沾不得,侧躺着还能少受些疼,就蜷着腿缩在床上,头朝里侧,闭着眼睛睡着了。

冯三恪刚抬脚往外屋走,又折回来,暗想别又是咬舌自尽了吧。连着两天参汤吊着,这人已经有了力气,他要是闷不吭声地咬了舌,别人是决计听不到的。

这念头在脑袋里走了一圈,冯三恪放心不下,又探手去碰他下巴。

那人猛地一哆嗦,眼睛瞠得老大,回头哑声问:“你做什么!”

明显还记着昨天下巴被他掰脱臼的仇。

原来是在装睡,不愿意搭理人。冯三恪悻悻收回手,拱手赔了个不是:“小兄弟见谅,昨儿不小心伤了你。”

大概是看他挺和善,床上的伤患顿了顿,面有难色,窘迫问:“能不能扶我起来?”

同为男人,冯三恪立马心领神会,扶他起来走到了屏风后,又去寻了个恭桶。自己背过身走去了外屋,给人家留出了一份体面,完事以后又去清理了。

那人缩回床上,蚊子一样哼唧了句:“有劳了……”

尽管他一脸烧伤,冯三恪还是从他眼里读到了羞愤欲死。

活得狼狈至此的,冯三恪这么些年只见过两个这样的,一是自己,再一个就是他了,霎时涌出同病相怜之感。

他坐在一边没走,劝道:“别灰心,熬过这阵就好了。”

说得太寡淡,引不起共鸣来,床上的人没吭一声,恹恹闭上了眼。

思索片刻,冯三恪拿自己当例子,温声开口。

“当初我爹娘死得也惨,有那么一段时日,我想着自己也死了算了。后来被锦爷救下——就是我家主子,把我带回府里,给了吃喝给了住处。当天夜里爹娘托梦,说我遇上贵人了,以后要好好报答。那时我就想,绝境之时有人帮你,有人救你,这是爹娘拿一缕残魂给你求来的福分,死了对不起他们。”

这话几乎不像他一个粗人能说出来的,如果虞锦在场,听了必会惊讶。

唯独床上躺的这位初来乍到,不知道他说出这么深刻的话有多难得。听完沉默许久,低低开口,道了句“多谢”。

多字咬得重,谢字轻得像气音。

他又说:“我叫百里缙。”

姓百里?冯三恪一怔,回过味来。

陈塘的复姓不多,百里算是人最多的一族,东边有个百里村,是远近闻名的。因为他们那村里多商户多富人,几乎家家做生意,自己村的田地种不过来,要佃给别的村。

祖宗留下的田地不种,反倒捣鼓生意去,放在乡下这叫忘本。老一辈常拿来当个笑话讲,百里村就这样渐渐出了名。

冯三恪又想,百里缙住在县城里,他家在县里最繁华的花婆街上开着铺子,原本应该是个富户。这一把火连爹娘带家财全烧没了,也不知他还有没有亲戚能投奔。

百里缙还没缓过劲来,无心交谈,是以只说了个名字,就又沉沉闭上了眼。

冯三恪自知嘴笨,开解不来,看他这样子不像是要偷偷咬舌自尽了,就回了外屋。

年轻小伙儿身体底子好,加之宋伯的药好用,短短几天,伤处就开始生新肉了。冯三恪却留着没走,一直在虞锦屋里住着。

他有点小人之心,锦爷就住在左边大屋,院子里睡着个外人,他不放心。左右百里缙伤得重,屋子要留给他用,虞锦也搬不回来,他就一直在外屋住着,还趁人家睡着的时候,轻手轻脚地把桌上账本整理好,抱去了虞锦那儿。

百里缙家里是开铺子的,能看得懂账本,虞家的私账还是收起来才妥当。

他两个伤患成了全府里最精贵的人,日常穿用、洗漱用具全会有人送到手边来,睡着有地龙的暖屋,吃着珍馐美味,中午鸡汤晚上鱼,全是少油少盐炖了好几个时辰的,尝一口,鲜得能吞掉舌头。

府里没几张挑拣吃喝的嘴巴,弄得四个厨嬷嬷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沦落到了做大锅饭的地步。平时给零嘴铺子做点心都要被她们当做机会一样争来争去,难得有了两个伤患,就每天变着花样给他们做好吃的。

吃了三天,默默观察了三天,把虞府众人的相处方式都摸了个透,百里缙的脸色越来越古怪了,一张炭黑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天晚上,冯三恪刚睡下,被院里的动静惊醒了。

兰鸢在院子里嗷嗷叫唤:“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忽然就晕倒了呢!锦爷你留在这儿,我去请宋伯!”

虞锦说了句什么,冯三恪没听请,“晕倒”两字就够他心里一咯噔,忙披衣出去看。兰鸢已经跑到了院子里,看着了救星,忙喊他:“冯哥你腿长,快去请宋伯!我姐姐晕倒了!”

虞锦好好的。

冯三恪挺没良心地松了口气。

宋老伯连着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不过这个有事就是那个有事,刚睡下就被祸祸起来。好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眉头蹙紧,没开方子,反倒走到窗边揭开炭炉盖子,拿火钳拨了两下。

回头笑骂:“蠢孩子!烧炭炉也不知道清清火灰,这火灰把烟囱口都堵了,活该你们受罪!”又问:“是不是都觉得头晕乏力、恶心欲呕?”

虞锦和兰鸢都愕然点头。

主仆仨都是寒号鸟,一天能烧小半袋炭,短短几天,炉子里积的灰就把烟囱堵了。

“这是中了炭毒,得亏竹笙反应快,这要是一觉睡到了天亮去,明儿早上起来就得给你们仨收尸了!”

宋老伯轻哼:“药也不用开,去厨房洗根白萝卜啃着吃了,好好睡上一觉就行。以后记得勤快点清清火灰,今晚换个屋儿去睡吧,这屋得通通风。”

冯三恪简直没话说,穷人家五岁的孩子都知道烧炭每隔几日就要清清火灰,门窗也不能关得严严实实。她们主仆仨竟没一个知道的,只因从来养尊处优,用着地龙长大,炭炉几乎没碰过。

宋伯要她们换个屋子睡,这就有些愁了。客院连炉子都没点,只能先去后院跟别人挤着睡。冯三恪帮着兰鸢和竹笙搬着铺盖,她二人去几个相熟的姑娘那儿挤了挤。

来回跑了两趟,回来再看,虞锦还在屋里坐着。窗半敞着,拂面的夜风沁凉,她啃着根萝卜芯子,表情痛苦。

“爷怎么在这儿坐着?吹了风你又头疼。”冯三恪道:“我回自己屋睡,你搬回去……”

话没说完,自己卡断了。

锦爷喜欢暖和,但她和百里缙不能睡一屋,所以自己不能搬走——飞快想了一遭,冯三恪道:“锦爷与我回主屋睡吧,你睡床,我睡地就行。”

虞锦揉着额角,这炭火熏着的后遗症还挺难受,听他在耳边唠唠叨叨,有点烦:“安心睡你的,我去客院找个屋。”

冯三恪视线定在她脸上,话不改,更坚定了些。

“你来。”

虞锦抬眼望去,只见他微抿着唇,眉目如刀,是生气了。

她心里那丝时有时无的兴味又浮起来。虞锦知道他在气什么,方才宋伯说“明早收尸”,彼时她朝冯三恪望去,他就这个表情。

她应声: “好。”

在“凄凄冷冷的客院”和“铺着地龙暖暖和和顺便有俊俏小生□□的主屋”里果断地做出了选择,抬脚跟着冯三恪回了屋。

外屋一张大床,没他的份。以前竹笙和兰鸢睡在一块,这会儿就不太方便了。

虞锦啃完了萝卜,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笑眯眯观摩冯三恪打地铺。

嘴上忽然来了句:“三儿,我发现,你每个晚上都比白天讨喜。”

冯三恪铺床的动作一停,这话怎么说?

细想之下,还确实是,他二人白天都没什么空闲,能坐下来唠嗑的时候大多是夜晚。

无论时湖心亭小酌时,给他讲小时候的趣事;或是宴客时醉了酒,坐在油腻腻的饭堂里,满目烛火摇曳;还有元宵节那晚,他从窗子爬进她屋里,给她搓手汗……

全从记忆里涌来。甚至是那双手,细白软滑,手温比他凉得多……

冯三恪硬生生止住思绪,把话绕回来:“白天不讨喜?”

虞锦下巴一同缩进被里,眯着眼睛喟叹:“白天像个蠢的,晚上瞧着机灵多了。”

她啃了个萝卜芯子,几乎和醉了酒一样胡言乱语的。冯三恪实在不晓得这话怎么回,吹熄了烛,沉默着躺下了。

屋里黑下来,两人谁也看不着谁,虞锦挪腾着趴到床边看他,只能看见地上的黑影平展展躺着,睡得笔直。

对他的那丝心思还在,尚可控,因为这人太不主动,这丝儿旖旎从没烧起来,却也从没凉过。

啧。

虞锦啧了一声,几乎要翻身坐起,说点什么的时候,冯三恪心有灵犀般地来了一句话,截断。

“明天我去找泥瓦匠,再往客院挑两间房铺个地龙吧。”当初图省事,只在她这屋铺了地龙,如今来回周转,不方便得很。

虞锦:“……”

她又不想说话了。

把自己摔回厚实的被褥里,翻了个白眼,“铺什么铺,再过半月咱就回京。”

“真的要走了?爷陈塘的事办完了?”

“陈塘办事腻歪,说是二月二龙抬头以后才能动土,到那时候各镇才开始建学馆,前后得修半年。咱们呆不了那么久,留下银子就行了,这儿有有县令和姚老爷看着。”

话头一转:“你认了多少字了?”

“三字经学完了,能认全了,还没学会写。”

“挺好,顶上我三岁的时候了。”

“……爷又笑话我。”

外屋的轻笑声,低语声,一声不漏地传到门里去。

这一夜百里缙强忍着没起夜,一直憋到了早上。

清晨时虞锦走了,估摸着宋大夫来给他二人换药的时辰走的。她前脚刚出门,冯三恪就听到里屋就一阵乒乓巨响,百里缙连声惨呼。

“怎么了?”冯三恪忙进去探看。

只见百里缙摔倒在地上,僵成尸体状,他一身伤,这么扎扎实实摔一跤,抖得跟筛糠似的。

“百里兄弟!你怎么自己下地了?”

冯三恪忙把他搬回床上。男子身板结实,他抱不动,几乎是搬回床上的。

百里缙又抖了好半天,哆嗦着手指了指屏风后,深吸口气:“劳烦扶我过去。”

噢,原来是想解手,不好意思喊他,走半道自己摔地上了。

冯三恪搀着他过去,背过了身。想着他这样不行,每回都是药童问他可要解手,百里缙才点点头,自己绝不会主动说,命都快没了,脸面仍要顾周全。

他好心絮叨了两句:“你别逞强,缺什么要什么直接开口就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百里缙没吭声,兴许是因为伤了自尊,一整个上午都郁郁寡欢的。

晌午饭照旧做得精致,招财和进宝闻着肉味进来,冯三恪没有吃饭时喂它们的习惯,两只小崽子欺生,屁颠屁颠凑到了百里缙面前。

一盘清淡的粉蒸肉他几乎没吃几口,全喂了两只狗崽子,只余那碗药粥细细喝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等到实在忍不了了,低低喊了声:“冯兄弟。”

“怎么?”

百里缙艰涩吐字:“女老爷,对你还好么……”

冯三恪正在想事,漫不经心回他:“挺好。”

百里缙无言沉默,看冯三恪收拾了碗筷,拿块帕子给那俩狗擦爪子,任招财和进宝再闹腾,他也不生气,一整天只有在这时候才露出点笑模样来。

“擦爪子做什么?”百里缙不解。

冯三恪笑道:“他俩会往锦爷腿上跳,天天在外边跑,不干净。”

百里缙神情复杂,又低落了好一会儿,深吸口气:“都说交浅言深是大忌,这话我知道。这几日我跟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多亏了冯兄弟照顾。我憋不住话,要是冒犯了,冯兄弟就当没听到。”

这么严肃,冯三恪呆呆看着他:“你说。”

百里缙缓缓道:“你这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能睡睡觉,逗逗狗,等着她来的时候伺候。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你真的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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