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就像我的呼吸书包网 别害怕不会痛我会轻_稚狐
翌日,梨雪领句芒穿过山谷,沿小涧慢慢行进。她不时低头注视溪流深处,最后停下,忽地变回狐狸样,对句芒笑着说:“你在这等着,我抓鱼去。”
抓鱼不是用钓竿、鱼篓或网兜的吗?
只见她侧身背对清涧,小心翼翼地把尾巴探入水中。
句芒脑中轰地一声,踉跄地退了数步,双眼也模糊了,好些画面在混乱闪动,好像是一只小狐狸把咬着它尾巴的鱼用力一甩,扔上岸来……它用爪子把鱼拍晕……它瑟缩在一片扇子似的大叶下躲雨……
画面闪动得太快,根本分辨不了。
梨雪见他就要撞在大石上,连忙跑过来问:“你怎么了?”
见了她关切的神情,句芒更觉头痛难忍,心窒如裂,猛地转身一跃,逃走了。
梨雪哑然望着他背影:难道是吓到了?你不知道我是狐狸吗?
那是什么感觉?愧疚和悔恨?快停止吧!句芒在心里大叫,眼眶热热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要涌出来了。
可是……我是神啊……我不会有眼泪这种东西的……
他走近溪边,平静水面映出清晰的倒影,他一动不动地凝望自己的双眼。“别,别流下来。”他不停地默念。
白云的影子变换了几个形状,他终于渐渐平复。后面传来一阵悉索声,句芒回头,是梨雪,她踩在灌木丛中,犹犹豫豫地望了望水面,又望望他,微露惧意。
那倒影分明是个清俊的少年,梨雪不禁多看了两眼。句芒抖擞精神,装出小狗应有的温驯样子向她走去。梨雪不能自制地颤了一下,句芒连忙止住脚步。这回却轮到梨雪转身跑远了。
“凡间小兽驯服法则一:以弱者形象缓慢接近,令它解除戒备,降低警觉性。”现在,她一定不再相信我是一只童叟无欺的小狗了吧?
梨雪换了个脂粉摊儿多的地方继续卜卦。她本下了决心今天要好好努力,被早上的事一搅,弄得心神不宁,时常想得出神。姑娘大婶子们自然不大敢相信一个一脸呆样的卦师,因而生意依旧惨淡。
傍晚,梨雪正要收拾了回家,暖暖日影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朝这边走来。梨雪睁大了眼望着她,瘦瘦的瓜子脸,眼鼻嘴都小小的,秀气娴静。乍一瞥便让人觉得好熟稔,那种忧虑的神情,很像……那只花鼠!
老鼠姑娘在草垫上坐好,把一大袋核桃放在梨雪跟前,说:“我想问卦。”细看之下,她确实不像人类小姑娘,眼珠呈黄棕色,语调也颇特异。
梨雪吸了吸鼻子,是盐和茴香焗过的核桃,好香啊!
“我想问,我爷爷的病什么时候能痊愈?”
梨雪定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那姑娘眼里泛起泪光:“你也觉得是治不了了么?”
梨雪低头不语,把核桃递还过去,她却摇摇头说:“这是送你的。谢谢你的苍兰,爷爷的咳嗽好多了。”
她精神恍惚地起身离开。梨雪四处张望,暮晖在哪里呢?不积极一点的话就会连累我算卦不准啦!
梨雪不知,那姑娘走过两条巷子后就被暮晖追上,他急切地说:“瑶瑶,你怎么不回家?万一爷爷醒了……你知道我的假老鼠骗不过他的。”
瑶瑶一向故意淡漠疏远他,此时却再装不了坚强,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暮晖不由自主张开双臂,眸中暗蕴着一丝热切的盼望。瑶瑶与他四目相对了一刹,却尴尬地躲闪开了,她小声地说:“请你帮忙照顾他,我还要去个地方,别跟着我。”
暮晖像是被人猛泼了一盆冷水,只能失望地看着她离去。太阳最后一道光也已隐在山后,昏暗的街道更添寒意。
一只小老鼠在夜色掩护下爬到他脚边,欢喜叫道:“大……大哥!我偷到药了!”一说话,原先衔着的人参便掉了下来。
暮晖连忙俯身接住,又把一个小布袋挂它脖子上:“小豆,你别再去危险的地方了,我自己会去。”
小豆好奇地晃了晃袋子:“这是什么?”
“避猫符,千万要戴好了。”
小豆骄傲地说“我不怕”,又一溜烟地爬走了。
“真是个孩子,人参也不是万能的啊。”暮晖直叹气:“其实……我已经快想放弃了。”他望着瑶瑶离去的方向出神了半晌,终于定下决心,变回老鼠样追寻而去。
此时西湖灯市已开始,暮晖只能冒险以堤沿杂草为掩蔽辗转行进,人群密集,瑶瑶的气味更难分辨了。灿烂闪动的花灯映照着少女孩童欢乐的脸,却让暮晖心惊肉跳个不停。
缙绅官宦之家闺训严谨,女子一年也只得元宵、七夕、中秋数天可以理直气壮地出门游玩。街上看客名为赏灯,醉翁之意在何处却是不得而知了。
秋澜桥边,瑶瑶躲在暗处紧紧盯着灯下的两人,作庠学学生打扮的青年给衣锦披绣的大小姐讲解花灯上的谜题,柔和的光打在两人精致的眉眼上,那小姐微红着脸,甚是娇羞。
身为本地地主,暮晖自然知道庠学的传统,表面上义卖学生亲笔题诗作画的花灯,实际上不过是制造些勾搭有钱小姐的机会罢了。
暮晖对那俊美青年尤其厌恶,在看了瑶瑶望着他的郁黯眼神后。他稍稍睁大了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已读出这人的大名。“商徵羽,好!我会记得你!”
随后,他内心挣扎了一下,终于也把眼睛定在瑶瑶身上,这回,他读出了“小羽哥哥”。
就在暮晖惊诧得呆住的时候,瑶瑶忽然衔着一样半月形东西一跃而出,冲到商徵羽脚下。那是一幅白得发亮的幼童用的围兜兜,绣着一个戴状元帽的老鼠。暮晖曾两次见到瑶瑶拿着它伤心地翻来翻去,那时就揣度莫非是她喜欢的人幼时所用之物?没想到,果然……
也许那两人太过投入于灯谜,片刻后娇小姐才发出一声尖叫,似要晕倒在对方怀中,这才让商徵羽注意到瑶瑶。他霎时脸色灰暗,嘴角抽搐,几乎是立刻地飞起一脚向她踹去。
瑶瑶像被踢飞的小石头,又快又猛地向湖中坠下。暮晖连忙做法让她徐徐着地,变出一根绳子,不理反抗,把她硬是绑走了。
到了家,瑶瑶伺候老爷爷喝药睡了,自己也回笼子里拾掇了一下“床铺”,想了想,还是对暮晖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才向里躺下。见她肩膀一颤一颤的,只怕是哭了。
暮晖耐心地等到半夜她哭累了睡着了,再轻手蹑脚地走过去。他温柔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小声念道:“对不起。”
他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脑子好像有千把刀在来回磨锯,他用力咬牙忍受,直到这些感觉缓缓消散。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吹着笛子,牵着小牛走在草地上。以一个放牛娃来说,这小男孩五官未免太漂亮了一点。暮晖心里生起强烈的排斥感,这分明是年幼时期的商徵羽。
商徵羽曲子正吹得欢畅,忽然停下了,快走几步蹲下查看:“咦?一只老鼠!好像饿晕了呀。”他收好笛子,小心抱起老鼠,笑着说:“别怕别怕,回家让爹爹给你弄吃的。”
那老鼠自然就是瑶瑶了。尽管暮晖对他很厌恶,却不得不承认这时候的他俨然还是个可爱的小男孩。
一阵混沌过后,场景又变换了,瑶瑶已然清醒,在笼子里大快朵颐。一位大叔和商徵羽忙着做小轿子、小木屋、小桌椅。瑶瑶吃饱后,大叔指挥另两只老鼠跳舞,转圈圈,打鼓敲锣,瑶瑶自然明白他们用意,一一照着做了,且比两只老鼠还要出色。商徵羽脸上满是笑容:“爹,瑶瑶真聪明呐,这下一定会有更多人来看的!”
大叔笑道:“你连名字都已经想好啦。”
暮晖又一阵剧烈的头痛,没想到商徵羽竟是老爷爷的儿子!他们也相差太远了吧!一个病重贫困的老人,一个怎么看怎么滋润的小白脸。他轻轻拍了拍瑶瑶的肩膀,心想难道她要做噩梦了么?
瑶瑶梦中的商徵羽似乎年长了一两岁,衣服更残破了,沾满了泥巴,脸上、手臂也有许多伤口,不知是被多少人按着打,他哭着说:“别人笑我不是爹生的,别人说我长得不像……”
大叔嘴角抽搐了一下,抱着头痛哭失声,商徵羽骇得呆住了。
“小羽,财叔已经答应带你去杭州米行做学徒,我、我本来也想在你走之前……”
商徵羽哭着大声叫道:“不,我不要听!”
大叔从怀里拿出一幅围兜兜:“你娘什么都没说,可她绣了这样一幅画儿,我已经明白她的心思了。你亲生的爹是个读书人,你娘希望你也能走读书的路子,将来当个状元郎。可是爹……太对不起你。去杭州之后,你要听财叔的话,我们一起努力,存够了钱就送你到杭州的好学堂去。”
“我不去!”
“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当个耍鼠戏的?”
商徵羽抱起瑶瑶的笼子:“是是是,我愿意!”瑶瑶睁大了眼望着他。
大叔叹了一声,说:“你外公是宣仁九年进士,曾任嘉兴府知府。他性子刚直太过,不知怎的惹到了有权势的人,被陷害下狱,殃及全家。老夫人是早已去了的,只得你娘一个女儿,还是他几位旧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放出来的,可那时,她已有了你,大家想安排她嫁人,她说,希望能嫁姓商的人。所以,他们找到了我。”
他目光越发黯淡:“我也是后来才听到传言,你娘原有喜欢的人,是个商姓书生。他们两人都酷好音律,琴艺卓绝,所以给你取的名,也是从‘宫商角徵羽’而来。”
商徵羽脸上木然,没甚表情:“那时我爹又在何处?”
大叔无措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说:“你爹赴京赶考,并不知道。你娘只好委屈嫁了我。”
“那我爹,后来是不是再没来找过我们?”商徵羽平静地说。
他的平静让大叔心里不安,他伸手搂住他,像是祈求似的说道:“好孩子,你外公虽然遭人陷害,可嘉兴的乡民一直念着他的恩德,偷偷在家里拜祭他。你日后若是念出了书,做个清廉父母官,造福一方,也是继承你外公的遗志。”
暮晖心想,清正秉直者,其气自清。瞧他今日的模样,哪还有一点点先人遗风?
商徵羽提了瑶瑶的笼子爬到小山坡顶上,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草暖风和,可以清晰望见山下村庄的白墙黑瓦。他一边给瑶瑶喂食一边念:“我打架总打不赢,插秧又插得慢,杀鸡也不敢杀,只有吹笛子厉害,原来都是有缘故的。”
他拿出竹笛,小心擦拭了一阵:“在我走之前,让你听听我新编的曲子吧。”
那悠扬的笛声,一直在瑶瑶梦中萦绕不绝,甚至暮晖已停止探入她的梦境了,它也还在他耳边清脆地响着。
第二天瑶瑶醒来,到门外给老爷爷熬药,却见一老一小两只眼熟的老鼠对躺在地上闭目昏睡的暮晖扇小扇子,她吃了一惊,连忙问:“他怎么了?”
小豆带着哭腔道:“大王用脑过度了。”
“大王!?”
小豆霎时捂紧了嘴,心想:糟了糟了,我怎么说出来了。老老鼠见瞒不住了,只好答道:“是的,他是咱们杭州城所有老鼠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