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啊粗啊用力_绝望(二)/冰霜飞溅
绝望(二)
凤霞煌煌拟红妆,明眸灿灿卷星芒。易子而食相恶尽,孤魂袅袅望彼方。
她失去了女儿,被夫君所厌弃,被邻里亲戚嘲笑,虽也有过幸福安逸的岁月,却突遭灾难侵袭,淹没在自责,孤独,绝望海洋里,被虚无所吞噬,最终死在了她孤单一人的家里,死在了声名显赫的林府。噩耗传来,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一下子搂住了林载,将正在途中修炼的他打了个措手不及,逃避般地沉浸在感知世界中,而自己的情绪变成了一条条随风起舞的柳条,随着他的思念,哀伤,愧疚旋转,飘零,渐渐散落,飞向远方,飞向虚无缥缈的天国,欲要找到丢失的那人,将她紧紧地裹住,将她深深爱护。
十八岁那年与她相遇,是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颤抖地挑开红盖头,穿着大红婚服的她怯生生地望着自己,明眸灿灿如星火,带着一丝丝好奇般的亲近,以及令人明媚的舒畅,只一眼,林载便接受了她,也接受了自己内心的挣扎,怯懦。
一边享受着她带给自己的温婉,一边思念着另一个女人。因为自己愚蠢的善良使得一家人忍饥挨饿,甚至将最疼爱的女儿拿出去交换粮食,妻子却因为自己造成的错误反而被他所厌弃,为了那所谓的理想,让她从此独守空房,为了突破境界,追求虚无缥缈的修真,将她一个人甩在老家。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林载懊恼地责问自己。
即使妻子跟随着自己的这一生如此凄惨,她依然毫无怨言,默默地为他打点一切,小心翼翼地诠释着一个做妻子的本分,悄悄忍受着孤独。最后在寂寞以及凄苦的陪伴下悲惨地死去。
这就是人生么?
我穷尽一生,去追寻理想,去追寻天道,错了么?
不想做一个平凡,卑微的人,一辈子碌碌无为,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做官买田,错了吗?
那我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这天下苍生,这芸芸生灵,它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带着悲伤,带着对自我的否定,对生命的疑问,林载中途折返去料理了妻子的后事。真当他看到那具冰冷的尸体,一块瘫在棺材里的死物就这样摆在自己面前时。他才真切的明白,有一些东西永远消失了。悲伤,自责,内疚,等等复杂的情感都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冷,是灵魂深处暗藏的最黑暗的恐惧。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堂堂前苏州知府老爷,声名显赫的大学问家,就这么趴在妻子的灵柩前,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声如啼血泪如雨下,肝肠寸断,听者无不动情了落泪,感慨于林老爷对妻子的深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悲伤,早就超越了妻子的情感,超越了正常的失去亲人的悲伤,超越所有的一切。对妻子的哀伤,对人生的迷茫,女儿的愧疚,思念,前半生的奋斗,发现这个世界真相后的绝望,对现实的无力,对那个修真世界的向往,通通化作悲哀,化作眼角贫贱的眼泪,喉舌间凄惨的哀嚎。一遍又一遍地释放出来。
当年父亲死去的时候,整个林府哭声一片,可自己却哭不出来。几十年过去了,还是在这个地方,还是这片星空下,林载却哭成了当初应该的样子。不止是因为妻子的去世,还为自己的挣扎,更为星空下的这片大地上所有的生灵……
料理完妻子的后事过后,林载收拾整理了一番心情,谢绝了族人,乡绅们的挽留,毅然踏上了通往瑞龙道观的路。
女孩的恐惧令林载迷醉,让他找回了一丝丝活着的感觉,但是女孩的反抗却如高悬头顶的利剑,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他即将要失去这个女孩了。即将失去所有的希望了。
不!
林载将自己的感知,释放到最大,拼命寻找着合适的,炁与熵流动循环中最脆弱的节点,他要把女孩就在身边,他不能失去女孩,她不能失去希望。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找到了!
在他前额左侧约莫三寸的空间中,刚好是连接着眼前这个女孩四周的炁场的一处薄弱的节点。
他绝望般地用尽全部的意志,企图对这个世界的炁与熵施加自己的影响,虽然这不可能,但他真的很希望能留下女孩,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起作用了,他强烈的意志对节点的炁给造成十分微末的影响,这是他修炼了一辈子才获得的可笑力量,即使十分微末,造成的扰动却能够透过节点放大,如挣脱了束缚的一束微小的波澜,带着微弱的余波,一路荡漾向了那个女孩,给她四周的炁造成了一丝微微的波动,若是平时,这种波动几乎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但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女孩内心激荡,全身紧绷,又是即将迈步逃跑的这个时刻,身上的炁场原本就十分脆弱敏感,如同坚硬的岩石化成了一湾柔软的清水,一丝丝的扰动,便成了投入水中的石头,在水面上惊起一阵阵涟漪。
女孩如同失去的重心般直接硬生生倒在了地上,自己就要留下她来了。
清晨的会稽山到处都充满着清脆,林载打起精神,经过数天长途跋涉,终于,鼎鼎大名的瑞龙道观遥遥在望了。虽然已经来过许多次,林载还是会被这所谓的道观所震惊,这道观,也不过是一处茅草与木头搭建起来了小院罢了,道长不喜喧闹,整个道观就只有武阳道长与当初的小道童两人,仙人的住所果然别具一格。与当初的小道童,现在的胡子拉碴的大汉打了个招呼,便迈步进入了堂屋,急于见到道长的他全然没有在意道童脸上的阴郁以及大堂正中央供奉的当初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佛像。只是急匆匆地越过大堂进入了里屋。
一进门,一股恶臭便扑鼻而来,没有熟悉的清新典雅,没有当初的仙风道骨。
武阳道长,林载的修道领路人,他一生最崇拜的人,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邋遢着身子,瘫在床榻上,上气不接下气,似乎随时就可能死去。
林载大惊失色,问道
武阳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武阳道长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哪里静静地躺在,喘着粗气。林载只得提高嗓门,再吼了一遍。
咳……咳……谁啊?是谁在打扰老朽冥想?
林载吓了一跳,武阳道长可是传说中的仙人,莫不是正在修行什么厉害的功法,被自己打断了。仙人发怒可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更何况自己是来正式拜师的,连忙跪倒在地,伏地三尺道。
弟子林载心向道法,诚心前来拜师。
请武阳仙师收下弟子把!
哈哈哈,咳咳……
武阳道长哈哈一笑,像是在自嘲,随即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
良久,武阳道长终于缓过气来,问道
林载啊,现如今你可是堂堂的苏州知府,天下闻名的心学大家,怎么会想到来拜我为师呢?
因为此路不通!这满溢滚滚红尘的俗世,儒学,理学,心学,都是天大的谎言!我原来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将是徒劳无功的,这漫漫人生路,是一条死路!
林载突然激扬起来,仿佛蓄势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洞口,将满腔的悲愤与热血源源不断地爆发出来。
咳咳咳,若甫啊,你说什么?
武阳道长被林载一通感慨说懵了。但是林载没有理会道长的疑问,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斑斑史书,记载的只是王侯将相们所谓的丰功伟绩,而事实上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人们一辈子都在挑水耕田,他们勤劳不懈,希望过上安稳的,不再担惊受怕的日子,可他们种出来的粮食被征收抢光,只余下勉强可活的数量,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中,被疾病,疲惫,恐惧折磨。而少部分的王侯将相们却挥霍一着他们种出来的粮食,酒池肉林,夜夜笙歌。这合理么?
咳,咳咳,就算不合理,又我与我何干呢?
道长艰难地说道
我林载愿以此生,纠正这颠倒的世道,改变那悠悠的人心,不求荡平世间一切不公,只愿天下百姓生活安康,无人再受那可怖的冻馁之苦,可是,这永远不可能实现。
这又是为何呢?
垂垂老矣的武阳道长费力地道出了他的疑惑。
从根源去追溯,是什么导致了如此扭曲不公的现象?为何活着对于天下亿兆生灵来说是无穷无尽生存恶梦,是土地兼并,是分配不公,还是官员贪墨?
不,都不是,这些不过是疥癣之疾,是这个世界,生我们养育我们的无垠宇宙,才是罪魁祸首。它赋予了我们无限的欲望,赋予了我们无限的繁衍能力,却没有给予我们无限的粮食,何其可笑,人口的增长是无限的,可粮食却是有限的。
粮食!粮食!粮食啊!
这几声嘶吼几乎要把林载的喉咙扎出血。
天下大同其实是天道给我们设下的一个看似美好的陷阱,农民们拼命侍弄着田地,希望种出更多的粮食,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可他们面对的是越来越多的子孙后代,是无数张嗷嗷待哺的血盆大口。他们越努力,生活便愈发贫困。而在更加密集的人口笼罩下,却酝酿着疾病,战争,冲突,等等厄运的种子,只待积累到人们再也无法承受,暴风骤雨般的灾难将带着世界赋予的神圣而又残酷的使命山崩而来,死亡与灾厄将席卷华夏大地,在冰冷的死寂下成就了灾难的美名,英雄的事迹,当一切将重归寂静。幸存下的百姓又重新捡拾希望,再一次进入那永远望不见尽头的噩梦轮回……
这便是世界的真相,黑暗的死亡是平衡粮食与人口矛盾的手段,残酷的剥削压榨,涛涛不绝的天灾人祸,无穷的苦难厄运才是世界永恒的主题。人生就是一场是永远也醒不了的噩梦,是怎么也停不下来的一次深渊坠落。
环顾四周,看一看,这里哪里是什么人间?是地狱,是冰冷残酷的炼狱!
讲到这里,林载已是热泪盈眶,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想起了数十年前旱灾中饿死的人们,想起了自己做下的罪孽。右手紧握成拳,交错的指尖几乎要渗出鲜血。
武阳道长沉默不语,似乎还在消化着林载惊世骇俗的言语。
哈哈哈,可笑吧,一生所追求的理想,竟然是灭世浩劫的罪魁祸首,压榨,剥削,掠夺才是可能暗藏着拯救黎民百姓的救命稻草,才是我朝千秋万代的一线生机。
纵观历史,步步行来的浩劫是更是无可避免,无论如何挣扎,人口还是会多到这片土地再也无法供养,饥饿,战争,疾病最终还是会毁灭我们。
历朝历代无数英雄豪杰前仆后继,贤君名臣殚精竭虑,可他们面对的怎么也无法填饱芸芸苍生,永远无法来临的天下大同,即使所谓的盛世,浮华,也不过是灾难来临前的黄粱一梦罢了。
未免过于悲观了,天道无情,但也暗藏一线生机,事在人为。
武阳道长安慰道
我还能干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林载苦笑道
不管我做什么,都只不过是泥泞中蝼蚁的垂死挣扎,治理好苏州,又能管用了几年?任期一到,新来的同僚能维持多久?即使穷尽一生,登上了权利的巅峰,我的政策又能持续多久?保不齐就是人亡政消,王文公先生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张居正的改革变法也将随之而去。就算培养了起了新的势力,建立了能够长久运行下去的机制,可步步压迫而来的灾难谁又能挡得住?睁开双眼,我看到的是贫苦百姓身上流不尽的苦难,闭上六识,如山般的灾难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势不可挡地压将上来。
这尘世,如梦幻如泡影,如电复如露,吾辈修仙,不宜穷尽心力去抗衡天道的玄妙,只需顺其自然便可。卓甫,你执念了。
武阳道长微微一叹,可他混浊苍老的眼中却闪烁着泪水。
所以我要拜汝为师!我要修炼!我要突破练炁境!我要获得那至高无上的力量!我要彻底改变这可笑的世界!
林载的眼神刚毅且坚定,闪烁着希翼的火焰。
弟子愿以余生侍奉仙师大人,请您收下弟子把,只要能突破练炁,我愿当牛做马,还请仙师大人成全!
说着,林载再一次重重地把头嗑到地上,一如三十年的那个夜晚。村口大槐树下的那个少年,虽然如今他已经不再年少,但胸中那颗赤子之心依然如在当初一般熊熊燃烧。
武阳道长似乎是受到了触动,混浊的眼光回复了一丝清明,他挣扎着侧起身来,深深地盯着林载,林载趴在地上,仰起头来,执拗地与他对视,道长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倔强的孩子。
呜呜呜,呜……
出乎林载意料的是,武阳道长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这个传说中的仙人,当初仙风道骨的老头,就这样在床上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吐出了一段话。
我本是京城里,一偷鸡摸狗的泼皮无赖,讹钱,撒泼耍赖,调戏寡妇,偷窃银两便是我的全部。三十二岁岁那年,一次打群架的时候,棍棒,,交错间,最好的兄弟被活活打死,卑微地倒在了街角,毫无目的和意义,成了人人皆可践踏的一摊烂泥。当时的我愣愣的看着他的尸体,不禁问自己
我这么活着为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回答不出来,于是离开了京城,成了押运货物的伙计,去寻找心中的答案,以后的时间里,我走遍神州大地,被山贼抢劫,落草为寇,当过和尚,亦做过道士,要过饭,最后逼急了还做起了为人超度的活计。可内心依然一片茫然。直到从佛教与道家典籍中学会了冥想之法,在生死存亡之际突破了感知,迷茫陨落,烦恼消失,倒映在我脑海中的是一个无限精彩广袤的新世界,我找到答案了,那个伟大穷奇的修真世界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我的余生将在追寻飘渺无垠的天道中度过。
到了会稽山,编撰出《修真法》,我能解释在那个世界的所见所闻,预言了修真的下一个境界,那股庞大到无边无际的力量为我所用的感觉,将会是多么的令人痴迷,可这终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穷尽一生,蹉跎一世,我也没有能够达到感知后的那个境界。
说着说着,武阳道长便痛苦地吼叫起来,似乎在质问上天为何给他开了如此残酷的玩笑。
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修仙者!却每日还如一个弱小的凡人一般苟活于世!
我是修仙者!可还是逃不过森森地狱,阎罗高堂上鬼判夜叉的字字催命符!
我是修仙者!却只能被迫做一个道士,做一个和尚!那些只懂得打坐炼丹大言欺世的愚夫道士和尚凭什么能够和我相比?哪位躲在皇位龙椅上傻傻地用丹修道的皇帝他如何能够跟我比?
因为练炁,只是一个猜想,《修仙法》,只是我编撰出来说服自己的谎言,真正靠得住的只有《冥想篇》与《感知篇》,练炁?练熵?合虚?都只是笑话,只是笑话!
你让我怎么帮你?你让我如何帮你?
咳……咳……咳噗……
说着说着,武阳道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殷红的鲜血,粘稠的鼻涕,混浊的眼泪盘桓在这个垂死老人的脸上,嘴角,胸膛,恶狠狠地辉映着这个老人的绝望与不甘。
而听到这里,伏在地上的林载只觉得全身冰冷,整个世界全部变得空荡荡的,不余一丝一毫。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在苦闷中安慰自己的猜想,文史派?元宗派?仙隐派?都是不存在的,只是我为了让仙人的谎言变得更加真实所吹的牛皮而已。
哪里有什么至高无上的力量?哪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仙法?有的只是懦弱无能的凡人,有的只是痴心妄想的疯子!冥想与感知只是一个巧合,我付出了了一切的修真,我心心念念的练炁,修真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
啊啊啊!!
林载崩溃了,只感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愤怒,绝望瞬间填满了他的世界,他狂躁地朝武阳道长嘶吼道
这不可能!不可能!我最后的希望是假的?修真只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说什么疯话!你个老不死的,是你教的我修行,是你把我引领进了那个世界,现在却要告诉我,这些都是骗我的?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武阳道长没有理会林载的怒吼,只是自顾自地哀嚎着,悲叹着他的一生,哭诉他的修真时的绝望与无力。最后瘫在床上,全身痉挛,只有嘴角还固执地喃喃着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我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林载懵了,变成了一团无序的混沌。闻声赶来的小道童悲伤地哭喊,武阳道长最后的喃喃,茶碗打碎,窗外的鸟儿,门板下嗤嗤啃食木头的白蚁,蟑螂……周围的一切全部都消失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林载浑浑噩噩,半傻半疯地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咿呀咿呀地乱叫。就像失去一切后的赌徒,如同遭受精神重创后的疯子。
修行冥想的数千个日日夜夜那么地真实,感知世界里真真切切存在的熵与炁,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
女孩倒在了地上,林载绝望地挪动身躯,顺势坠下,狠狠地砸到了女孩柔软的身躯上,闻到了女孩身上淡淡的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