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子弹头裤衩里的巨龙 手机突然无法打电话接电话_[*******日
夙沧禁足的那段日子,卧床静养的夙琴一样不大好过。
虽然有云天青鞍前马后照应着,夙玉、静静甚至夙瑶也时不时地上门探望,但她一日间不省人事的昏睡倒比清醒还要长久,竟是无福享用这份殷勤。
所幸,病人的优渥待遇她感受不到,病人的辛苦折磨却也没受多少。夙琴日复一日有气没力地躺平在床上,不叫苦不喊疼,只是一味昏懵嗜睡,身子懒洋洋的使不上劲儿,像在春天太阳底下软成一滩泥的花猫。云天青不来陪她说笑消遣,她没有旁的事做,难免郁闷无聊,便只好倒头向里避开窗外的阳光,一心逃入到那些有声有色的梦境里去。
然而即便是那段与她无关的桃源幻梦,近来也变得十分萧索了。
自她卧病时起,那梦境便像是卡文的写手突然爆了肝日更十万,剧情以龙卷风一般的速度向前狂飙。
她看见名唤“顾长别”的年轻道士随着那女子入了深山,山中旁的没有,独有一座鸡犬相闻的闲静村落,村里人妖混住,全无隔阂,情境之自在美满是外界所不能想象。顾长别大受惊骇,过往二十一载的人生经验旋即起了动摇,没斩杀一只妖物便悻悻然折返,此后更时常往来于村中,与村人和那村长模样的女子对坐交谈。
然后夙琴终于知悉,那仿佛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天生地养的野姑娘也有名姓,是取鸿鹄的“鸿”字与淋漓的“漓”字,写作鸿漓。
诗曰: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鱼网鸿离,喻指“所得非我所求”,原就是个格外阴郁晦涩的字眼;再添上三点水,更带几分梅雨天一般沉重悱恻的湿气。此人胸中抱负与郁郁不得志的现实,自这二字便可略见一斑。
“小长别,外面那世界,我不喜欢。若有可能,我想教这天地都改个样子。”
有一日鸿漓与顾长别头顶着头躺在向阳的山坡上,很是柏拉图地盖着落叶纯聊天。鸿漓伸出细伶伶一把胳膊向着太阳,看上去无比脆弱,不堪一折的样子;却又无比坚强,仿佛她真能触到九霄之上高不可测的天意,将它随己之意翻转揉捏。
“要我讲呢,你们修仙的实在没几个聪明东西。这世上岂有造了杀业,还能得道飞升的道理?我想万物都该有它们自己的道,如果妖这物种生来就是为了给人屠的,那造出兽族的神农肯定有点毛病。”
“鸿漓!怎可无礼……”
顾长别涨红了脸要与她争辩,鸿漓却只是兴味索然地一口截断:“好了好了,我又不要你认同我。我只跟你讲,我不喜欢这人杀妖妖杀人、妖又杀人人又杀妖,周而复始没个尽头的世道。如今我聚了和我志同道合的伙伴在这里,但他们若想出篁山看看呢?天下那么大,可供我们安枕的所在,却是太少了。”
“……”长别语塞,良久才硬邦邦地迸出一句:“你想如何?”
鸿漓笑笑,答非所问道:“小长别,你记不记得,村里的人都叫我什么?”
“……不就是,‘神仙娘娘’。”
顾长别这一声唤得很是违心。此时他已明白,鸿漓真身乃是自上古生存至今的灵兽,信她者,尊其为神鸟『九凤』,轻侮她者,蔑称一句鸟怪『鬼车』。以她修为,要得道做个散仙并不困难,但鸿漓岁数一长整个鸟都懒了,兼之藐视天地更厌恨伏羲,竟是犟着性子不屑做那神仙。
——我自个儿闲云野凤一辈子,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求,要神界认证做什么?不是我中意的人,他叫我神仙,我还不乐意给耳朵听呢。
——伏羲这老头子很没心胸,天柱倾塌的事情,全怪得太子长琴么?我看他就是嫉妒人家比他年轻俊俏招人喜爱。
——我曾听过一回凤来琴的声音,都痴得忘了要飞,险险从天上掉下来。可惜当年我还未修出人形,九个脑袋怪难看的,不敢唐突了君子……如今仙音成绝响,账都要算在那狗屁天帝头上。
这连篇累牍的大不敬之语,顾长别听得脸上青红交加,却拿她毫无办法。毕竟鸿漓是个寿数长他百倍的灵兽,轮不到灰灰灰孙子辈的奶娃来教训。
连局外人夙琴都看得出来,顾长别敬佩鸿漓的眼界与胸襟,却对她疏狂自负的性格心有龃龉,要他称这么个复杂人物为神仙,他的心情自然也是很复杂的。
但鸿漓大鸟大量,并不计较他这点小小的复杂,欢畅笑道:“是了!他们叫我神仙,那便都是我的信众,我的子民。我要做个受人供奉的神仙,难道不该许他们一个无忧天下?”
接着她便落落大方地向长别坦诚,他会在篁山与她有此一遇,其实并非偶然。
原来鸿漓凡事必求完美,早先就已将当代各大修仙门派及其领导性情摸了个通透,千挑万选,终于筛出一个师出名门、前程远大又不失可塑性的顾长别。为了引他前来篁山,她甚至有意投放了几个托儿到山外镇上,假装恐惧妖怪的行人向他求助。
苦心孤诣,算尽机关,鸿漓所求不过是长别转变想法,来日做了修仙门派的领头羊,能有胆魄一洗门中风气,同她的子民两下里签订和平条约。若有剑仙担保,寻常百姓自然不至于同他们为难,村民在山外的日子便会好过许多,要进一步地改天换日也有望了。
——这就是她的理想,丰满非常,杨贵妃见了也要逊色。
而对长别,她只摆事实不讲道理,末了问一句:“小长别,你肯不肯帮我?”
顾长别自小克己守礼,从未想过要忤逆什么、颠覆什么,闻言额上层层地沁出汗来,一颗头颅似有千斤重,挣扎许久终于点下:
“好。”
那便是梦里故事的结局。
自打听见那个“好”字之后,夙琴无论如何凝神冥想,都再看不见关于鸿漓和顾长别的半幅影像。最终她只得死心承认,梦中这段玛丽苏人妖恋的写手,坑文了。
——坑NMB啊!!!
夙琴自然懂得,故事在此处戛然而止,未尝不是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有心建设大同社会的人太多了,哪一个不是创业未半而花光预算,赔得连坟头都盖不起。九凤再狂,终究就是个鸟,下场根本不用猜。
——但她就是想说,坑!N!M!B!啊!!!
让人很在意不是吗?!鸿漓和那些村民最后到底怎样啦?!!顾长别帮她没有?他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安静归隐,然后生好多鸟人孩子?要杀要剐给个准话儿啊亲!!亲你听见吗!!!
或许那写手当真听见了她的哀号,夙琴浑浑噩噩睡到第三日,心中焦躁淡去,便又陷在枕头里做了个长梦。
在梦中,她再一次见到了顾长别。——应该、大概,是顾长别。
长别已然老了,松散发髻里缠入几道昏暗的白,眼角也有细密的纹路蜿蜒游走。他的眼睛依旧是两个黑窟窿,如今更连其中的炭火都已燃尽,灰烬中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俯下身同个裹在一领雪青斗篷里的小人儿说话。
他说:“对不起,将来的日子,要委屈你一人辛苦颠簸了。”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一道清越的少女嗓音从斗篷底下斜刺上来,尖锐冷冽,像剑光洞穿他咽喉,“你们‘人’总有许多不方便,这我明白。”
……?!
那声音太过熟悉了,夙琴只觉得呼吸阻塞,头脑里像有一辆满载草泥马的卡车隆隆碾过去,险些听不清下文。
但听那女声又道:“你如今投了个新门派,有归属有身份,自然不比往日,可以带着我和阿琴浪迹天涯。堂堂执剑长老竟养了个长不大的妖怪,在门中传出去可不太好听,是不是?”
长别深锁眉头,面色中似是含了极大的苦痛:“你何必拿话激我。你先天不足无法成长,这数十年来,我对你可有半点侮蔑……”
“但别人若轻蔑我,你也只在那看着罢了。”女声冷冷地截断他道,“你放心,母亲临终叫我跟着你,我不过是听她嘱咐,本没指望你什么。至于这些年我们遍寻不得的起死回生之法,我自会一人去找,也不劳长老费心了。”
“我又何尝不想带着你走遍天涯海角!你——你道我是贪慕虚名之人?”
顾长别果真是老了,一激动便带出嗓子眼里的沙哑,“篁山百来条人命,罪在我身,我不敢有一日忘怀!但逆天改命,何等大事?搞不好救人不成,反要赔上自己性命。我一人死不足惜,但昔日师门凋零殆尽,留下的剑法铸术总该寻个地方传承。”
见那少女低头不语,长别理顺气息,又放慢了声音温和续道:
“此去后会无期,我还有几句话同你讲。你曾说过,‘沧隅’是鸿漓生前为你取的名字。”
“嗯。”
“我想她最后该是看的透了,这世上纵有她所冀望的桃花源,也不过是万水千山的方寸一角。你也要谨记:凡事不可强求,浩瀚沧海中能得一隅清明,便已十分足够。”
“哦。”
“而你娘所求的‘一隅’,终究是……太大了。沧隅,你寿数远长于我,将来你若当真能使篁山居民复生,务必安分守己,切勿再谋扩张。”
“哦。”
少女棒读了一路,也不知有没有将他苦口婆心的忠告听在耳内。
大约是情知离别将近,顾长别磐石一般的坚毅脸容微有松动,抬手似要去搭她肩头:“沧隅,你可知道……我让你随我姓顾,不光是为了能以亲戚相称,在江湖上行走方便。更因为我一生中最为憾恨之事,便是没能做成你的父亲。”
“哦。”
少女干巴巴地应着,眼锋倏地向上一掠,“怎么,母亲拿你当兄弟,你居然想上她?”
“?!我不是这意——”
长别愕然失色,少女却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俏脸一翻,刀子似的狠话如排山倒海袭来:“懦夫!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做我爹?二选一的事情,你头一次选了那贪婪无道的老牛鼻子,引来他觊觎篁山灵气,最后你们杀我全村,母亲灭你满门,两处扯平,也算干净。而今你比起我来,还不是要选这‘传承衣钵’的执剑长老之位?你总是对的,总是有理由的,那你自己明白就好了,又何必来我跟前立这牌坊!”
顾长别冷不防被她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竟自失神,讷讷接不出语句。
少女骂畅快了,更不拖沓,将斗篷紧了一紧就利落转身,临走扔下话道:
“母亲昔年曾允诺你,除非自保,她若伤人半分,便要不得好死。她屠戮你同门是为报复,承诺既毁,报应已到,你与她的恩怨就此两清。”
顾长别待要说些什么,少女又猛地拔高了声音,像是要盖过他喉咙里含混的低喃:
“但我却不愿欠你什么!你也照看了我许多年,这样罢,我再向你许个诺:百年后你做了土,若你新投身的这个什么琼……琼华派遭逢灭顶之灾,我会前来相救一次,免得你苦心传下的铸术绝了后人。”
“不用谢我,吾等妖类,最重分明。阿琴,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