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龙根要被你夹断了 柔软紧密相贴gl_珍馐传
夜色悄然退去,天蒙蒙亮的时候,松江府渐渐从夜晚的沉睡中醒来。
华亭县郡城以西,谷阳桥上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农人挑在担子两头竹笼里的鸡鸭咕咕嘎嘎地叫着,扑棱棱振翅挣扎;菜农推着一只轮子的鸡公车(独轮车),上头堆着才从地里摘下来,仍带着露珠的新鲜瓜果蔬菜,自淡薄如烟的晨雾中,叽嘎叽嘎地慢悠悠行来……
桥下城河清澈,缓缓向东流去。河上有打渔人家的小船,已升起了袅袅炊烟。
谷阳桥以东,有条清亮亮的笏溪,一侧是景家堰,一侧是大片、大片的滩涂。曾任江西南安知府的草书大家东海翁张弼张老大人,告老还乡后,便居住在景家堰张家的宅子庆云山庄内。
张老大人为官清正廉明,两袖清风,归老时,仅带了一块从南安府花钱买的大石头回来,便立在庆云山庄的大天井里。老大人闲来无事,惟爱钻研书法,并不爱走动。
然而老先生的一手草书写得是跌宕怪伟,引得不少文人学子以及好字之人前来求字,甚至长跪在庆云山庄门前,只为向他老人家讨教一二的。
老先生不得以,最后收了几弟子,进行指点教导。是以每日清晨,总能看见几个年轻书生,道袍广袖,头戴唐巾,脚踩丹舄,轻摇折扇,身后跟着书童,悠然从谷阳桥上经过。
离庆云山庄不远,有处两进三院硬山顶的宅子,面阔五间,以连廊相接,与左右邻舍相毗的院墙内种着几株高大挺拔的枇杷树,浓密的绿叶间已结了不少淡金色龙眼大小的枇杷果,很是诱人垂涎。
前院里一对老夫妻正将各种物事一一放到独轮鸡公车上,准备出门,忽然一个梳着丱发,身穿水绿色素紬窄袖褙子,下着一条素白色马面裙,十二三岁年纪的女孩儿自中庭跑了出来。
推着独轮车的老丈赶紧停下脚步,“小姐,莫奔。可是太太有什么事吩咐老奴的?”
那女孩子跑进前院,停下来,歇了口气,这才道:“汤伯,我同你一道去。”
老丈一愣,他身旁的老妇连连摆手,“珍姐儿,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怎能叫小姐去抛头露面……”
小女孩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汤妈妈且放宽心,我已经禀过母亲。如今母亲病重,无法下厨,你又要留在家中照顾母亲,汤伯一个人,如何照应得过来茶水摊?”
这小女孩正是这家寡居的女主人曹氏的独女,姓余,名亦珍,乳名珍姐儿。
曹氏二十岁上没了丈夫,当时女儿亦珍只得三岁。曹氏夫家早没了人,娘家只剩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她们孤儿寡母,家中三两个老仆,一点积蓄,如何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立足?曹氏思来想去,觉得不是长久之计,遂变卖了在京郊的小宅院,带着女儿亦珍,同不愿离去的老仆一家,千里迢迢往松江府投奔姨表舅亲而来。
怎料到了松江,才发现姨表舅一家早已是人去楼空,听说是女儿嫁了泉州一个富商,举家迁往泉州去了。
曹氏无奈,又不想女儿亦珍再受那长途奔徙之苦,便歇了投亲的念头,在松江华亭景家堰沿河置了这座两进的宅院,定居下来。
这曹氏旁的本事没有,却能烧得一手好菜,寻常的蔬菜蛋肉,交到她的手里,也能置出一桌极其丰盛的菜肴来。偏偏曹氏却道这不过是妇人内宅的寻常手艺,实是没有拿出去谋生的道理。
可是家里这点积蓄,买了宅院,便也所剩无几,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曹氏同老仆一家商量再三,最后决定每天由曹氏先在内宅做好了茶水和茶果,然后由老汤头在谷阳桥桥头支个茶水摊,卖茶水点心,挣点过日子钱。
彼时亦珍年幼,只会跟在母亲曹氏身后,模仿母亲的样子,从新鲜果子里将个头小,卖相略次一等的挑出来,放在一边,时时还会得偷吃一两个果子。
曹氏也不拘着她,任她在一旁玩耍。日子久了,耳濡目染,亦珍竟也将母亲的手艺,学了一个大概。
曹氏本打算让女儿继续无忧无虑地过一年,待满了十四岁,再手把手地,将自己娘家嫡支传下来的厨艺教给她也不迟。
不成想,开春以后,她染了一场风寒,虽延医问药,却一直不见大好,总是反反复复。因少了曹氏拿手的乌梅汤,茶摊的生意立时便萧条了很多。眼看着家中现银一点点少了,曹氏心中焦虑,强撑病体,起来操持料理茶摊的活计。
亦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母亲是这个家的主心骨、顶梁柱,若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亦珍想都不敢往下想。她不能流露出自己的茫然彷徨来,教母亲操心,只独自在夜里思来想去。想了两天,亦珍忽然有了主意。
她跟在母亲身后,看母亲如何挑选材料,精心烹制茶汤,看了十年之久,这些步骤早已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之中,弗如由她接替母亲,烹茶熬汤,不致使家里的茶摊无以为继。
亦珍觉得此事可行,遂小心翼翼地,趁在母亲床前,伺候她吃药的间隙,把自己的打算,同曹氏略略提了提。
曹氏沉吟片刻,竟是点头应允了。
“不过为娘有两个条件,你需得答应,不然此事便作罢,从此休得再提。”曹氏说这话时,面上颜色十分严肃。
亦珍点一点头,“母亲请说。”
“出门在外,要听汤伯的话,不可因见了草市繁华热闹,便擅自跑去玩耍,此其一;遇事切记不可强出头,宁可忍一时之义气,回来再做商议,此其二。你应,还是不应?!”
“母亲,女儿省得。”亦珍跪在母亲床前的踏脚上,轻轻握住曹氏的手,“女儿答应母亲,一定做到。”
曹氏这才露出微笑,用略微枯瘦的手,摸了摸亦珍的头顶,“我的珍姐儿长大了呵……”
亦珍得了母亲曹氏应许,一晚都没睡踏实,天蒙蒙亮便起来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地,自己到后院的井里,提了半桶水上来。
亦珍倒了一半水在后灶的镬子(半圆底大锅)里,生了火,将半镬子水烧开了,用葫芦瓢舀了一点,兑在盛了井水的青色粗瓷碗里,以杨枝蘸了用细辛并茯苓、荷叶等药材,连同青盐,一并装在竹筒内,焖烧得来的牙盐,和了柳枝、桑枝等熬的牙膏,细细地擦了牙,漱干净后吐在后院院角一处青石砌成的小池子里。
那小池子底下有个洞,通向墙外一条雨天排水用的沟渠。
亦珍洗漱完毕,便挽了袖子,自灶间阴凉处的橱里,取出一只黑黝黝的乌金釉瓷瓮来。揭开瓷瓮的盖子,亦珍拿干净筷子,夹了五十枚乌梅出来。又将盖子密封好,原样放回去。
这乌梅是用旧年五月里采的,将熟未熟,比杏子略大的青梅,以百草烟熏得的。今年的新梅还未得,亦珍打算过两日就去县外的梅子林看看。
亦珍洗干净乌梅,将乌梅都对半剖开,才方下到镬子里,另加了冰糖,打算开始熬制酸梅汤,老汤头家的也已经起身,到后院来汲水。看见她坐在小杌子上守着灶台,汤妈妈一惊:“小姐怎的不把老婆子叫醒?”
亦珍笑一笑,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似的,“我这不是打算熬酸梅汤么?不把你叫醒,若万一不成,也没人笑话我不是?”
汤妈妈嗔怪地轻瞪,“小姐这说的什么话?老婆子哪里能笑话小姐?这种生灶烧火的事,还是交给老婆子罢。”
“生灶烧火且难不倒我。”亦珍颇有些自得。
汤妈妈放眼一看,果然灶膛里柴火吡剥作响,火烧得旺旺的。
汤妈妈心中感慨。她家珍姐儿,原也是老爷太太的掌上明珠,若不是老爷……
想到这里,汤妈妈暗暗叹息,随后打起精神,挽了衣袖,走近灶台,“小姐在一旁歇着,炉灶老婆子替小姐看着,小姐只管掌着火候时间。”
亦珍也不坚持,将小杌子和手里的蒲扇让给汤妈妈,自去寻了一只笸箩,将一罐子大枣儿倒在笸箩上头,端起来左右摇晃,均匀铺在笸箩上头,按大中小三等挑拣,分开放在油纸包里。
汤妈妈趁机用另一个灶眼上的小锅烧了一锅泡饭,又煨熟两个鸡蛋,并自酱菜坛子里取了三条酱瓜,拿井水冲洗干净后,以小银剪子铰成小块,盛在青花小碗里,再捏一撮砂糖撒在上头,滴几滴芝麻油,搅拌均匀了,放在一边。
亦珍分拣完了大枣,走到灶边,揭开镬盖看了一眼,见里头的乌梅肉同冰糖已经熬得化开来,一镬子水已经烧得只剩泰半,显得十分浓稠,这才舀了一勺倒进小碗里,试了试味道,又招呼汤家的,“汤妈妈,你来尝尝看,味道和母亲做的酸梅汤像不像?”
汤妈妈赶紧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另取了一柄汤匙,舀了一勺酸梅汤喝,随后迭声称赞:“小姐熬的酸梅汤,已深得夫人真传,酸甜适口,待晾凉了,定会更加好喝。”
亦珍抿唇而笑,“汤妈妈你哄我呢。”
亦珍有自知之明。她这是第一次熬酸梅汤,一切全凭记忆,手上功夫却是极生疏的。
汤妈妈闻言,敦实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狡黠的笑来,随后看了眼天色,便将烧好的泡饭盛到碗里,连同煨熟的两个鸡蛋,同一碟酱瓜一道,放在暗花缠枝宝相莲纹的漆木托盘中,端进内宅曹氏的房间。
亦珍将大镬里的酸梅汤分别装在两个干净四耳黑釉带嘴儿酒缸里,缸口同嘴儿上以细纱布蒙着,以免蝇虫循着甜香气味飞来,落进缸里去。
亦珍有条不紊将一应事物准备就绪,这才洗干净手,来到母亲曹氏屋里。
曹氏不过才三十不到的年纪,皮肤白皙,因在病中,所以并无血色,显得十分苍白,清眉秀目,鼻如悬胆,只唇型略方,整个人便显得有些固执。
亦珍眉目生得肖似曹氏,惟独嘴唇,大抵是随了父亲,丰润饱满,即使表情严肃,嘴角也仿佛微微带笑。
曹氏见女儿进来,眼里露出笑意来,朝亦珍招招手,“珍儿。”
亦珍三两步走到母亲床边,伸出双手,将汤婆子手里端着的饭碗接过去,“汤妈妈也去吃早饭罢,母亲这里,有我伺候。”
汤妈妈看了曹氏一眼,见曹氏没有反对不悦之色,这才行了一礼,“夫人、小姐,老奴先下去了。”
亦珍在母亲床榻前,亲手伺候母亲曹氏用过早饭,又从母亲床头的黄花梨木夜壶箱上取过茶盅,自茶壶里倒了一盅温水,伺候母亲漱口。
曹氏漱完口,以绢帕印了印嘴唇,然后伸手摸一摸女儿乌黑油亮的头发,慨叹:“我家珍姐儿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随后从枕头下摸出一只绣着卍字纹的荷包,交在女儿手里。
亦珍捏在手心里,感觉是一荷包铜钱,“母亲——”
曹氏轻轻将她的手合拢,包住亦珍的手,“娘亲既答应了,让你同汤伯一道去茶摊,总要为你考虑周全。这点钱你带在身上,若收摊收得早,回来时,买点自己喜欢吃的、玩的。”
又以手背熨一熨女儿嫩豆腐似的脸颊,“去罢,免得赶不上,又要等明天了。”
亦珍蹭了蹭母亲的手心,这才从床榻前起身,“母亲在家,好好休息,我这就出门去了。”
曹氏望着女儿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渐渐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