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雪杨尘_第八十一章 海棠/枕霜
清风越过窗棂落在月牙桌上,那一枝白海棠摇曳生姿。
安凌陌默然看着那海棠花出神,良久,低声道:“皇后母仪天下自当心怀江山,是朕不好,朕不该教你取舍的。”
风萧飒。
“从今往后,朕在,江山便在。朕定要大燕江山永固。鸢儿,总有一日,朕既可与你赌书泼茶、簪花画眉,亦可与你同看这海晏河清、盛世景宁。”安凌陌一字一句地说道,咬金断玉,海誓山盟。
他是真心要与她一生一世,磐石无转移。
苏鸢七分愕然三分欢喜,起身盈盈一拜,斟酌了良久轻声道:“陛下圣明。”话音落地,便瞥见他轻抚海棠的手狠狠顿住,缓缓收回了袖中。
苏鸢亦觉方才说的话的确太敷衍了些,慌忙补充道:“臣妾翘首以盼。”
安凌陌似乎愈发不满意,拂了袖子径直离去,一语未发,将身后那一句“恭送陛下”也远远丢下。
安凌陌前脚离了素眠轩,画棠几个后脚便迈入屋内。苏鸢坐至梳妆台前,一侧目,这才注意到窗畔的那株白海棠,盯了许久,“这白海棠从何而来?”
玉竹道:“内务府一大早送来的,奴婢看花开得好,就摆在这儿了。”
“内务府?”
“说是邵陵王费心寻来的,各宫都送去了,一番心意,请娘娘务必收下。”
苏鸢一念及安良甫那一双桃花眼,便心底生厌,“真是胆大包天,殷勤都献到天子后宫了,真不怕陛下降罪。”又瞥一眼一旁的玉竹,嗔怪道:“你也是糊涂,人家送来也便收下了。”
“拿出去扔了。”
玉竹低眉应一声,匆匆抱了那瓷瓶出去。
菱花镜前,画棠替苏鸢簪了东菱玉缠丝曲簪,“这邵陵王真是荒唐,一点礼数都不顾,皇室颜面都教他丢尽了。”
若只是声色犬马也就罢了,苏鸢沉声问道:“教你查的事都查出来了吗?”安良甫若有篡位之心,必定要联络朝中重臣,多少会留下蛛丝马迹。
画棠想了想,“邵陵王这几日不是听戏饮酒,就是遛鸟赏花,逍遥得很,不曾见过朝臣。再有就是昨日去给太后请安,吃了个闭门羹。”
苏鸢右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象牙梳子,“后日便是陛下生辰,太后的身子也捱不了多久,宫中大势,尘埃落定便在这几日了。”
一抬眸,镜子里画棠正掩唇轻笑,笑得她不明所以,板着脸问道:“笑什么呢?”
画棠俯身望着菱花镜中的苏鸢,在她耳畔低声道:“陛下不仅是丹青妙笔,这眉画得更好,奴婢都自愧弗如。”
苏鸢唇角亦倏然扬起笑意,压低了声音道:“没规矩。”目光却落在了镜中自己的眉上,远山叠黛。
屋外头,李愿见安凌陌黑着脸出来,慌忙跟了上去,“陛下这是怎么了?”安凌陌阔步走着,他落后半步紧紧跟着。
出了素眠轩,走在朱红宫墙之间,沿路的宫人都退至墙根儿,垂首行礼。
安凌陌怔然望着前方,“她定是存心气朕。”他适才表明心迹那番话,不说可感天动地,但亦是字字肺腑,只换来苏鸢一句“陛下圣明”。
李愿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说的是……瑾嫔娘娘?”
“她心里有朕么?”步子顿住,皱了眉。
李愿咽了咽唾沫,含笑道:“娘娘待陛下如此上心,心里怎会没有陛下呢?”偷眼打量着安凌陌的神色,皇帝今日奇怪得很。
安凌陌盯着远处钟楼出神,蓦地想到什么,唇角泛起笑意,嘱咐李愿:“她喜欢白海棠,寻几株移到素眠轩去。还有先帝收藏的那副白海棠图,教孙蕴典悄悄送过去。”
李愿愣了一瞬,忙应道:“奴才记下了。”
“陛下是回紫辰殿吗?沐妃娘娘在紫辰殿候了有一阵子了。”
闻言,安凌陌才舒开的眉又皱了起来,“等她走了再回去。先去咸福宫瞧瞧韩妃。”
矮案上铺了衍波笺,苏鸢枕着左臂趴在案前,心猿意马地研着墨。阳光渗过窗纸,照在博山炉的袅袅轻烟上,光影流转,如梦如幻,苏鸢呆呆望了许久。
赌书泼茶,簪花画眉,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琴瑟和鸣,张敞与妻子的伉俪情深,不知羡煞世间多少有情人,可人事纷扰,又有几人能修得一场白头偕老?帝王家的江山更是杀机四伏,海晏河清、盛世景宁谈何容易?
安凌陌却一并许给了她。
“娘娘,还是奴婢来吧。”画棠捧了葡萄进来,忙上前来夺下苏鸢手中的墨,卷了袖子研起墨来,一面喊道:“玉竹,服侍娘娘洗手。”
苏鸢侧首一看,手上不知何时染了一大片墨迹。
玉竹端了清水进来,轻声道:“娘娘近日总心不在焉,今日早起用膳就险些烫着自己,”替苏鸢摘了护甲,洗过手,“娘娘一向稳沉持重,可是有烦心事?”
苏鸢心底烦乱,她往昔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时都不曾如此魂不守舍,他轻轻浅浅一句话就让她乱了阵脚。
“娘娘这是为陛下心烦意乱呢。”画棠笑嘻嘻地贴到玉竹跟前悄声道。
刻意压低了声音,苏鸢依旧听个一清二楚,用帕子拭了手,正欲作声,院子里忽地一阵嘈杂。
苏鸢看一眼画棠,画棠已会意,欲出去看个究竟,起身的空当,黛兰便跑了进来,抱着一只匣子。
“外头出什么事了?”
黛兰福个身,笑道:“回娘娘的话,是内务府的人,移了两株白海棠到素眠轩来,正在外头种树呢。”
苏鸢眉头一皱,“又是邵陵王的意思?”
黛兰忙道:“是陛下的意思。宫里罕有白海棠,陛下见娘娘喜欢,硬是可着京城翻了两株出来。”她一面将怀中的匣子打开,“还有这画白海棠的古画,听孙蕴典说是先帝珍藏许久的画作,陛下也给娘娘送来了。”
匣子里是卷轴,画棠取了出来在案上徐徐铺开。
画上的海棠开得极艳,如霜似雪的白,赫赫扬扬,下一瞬便要破纸而出一般。
又是白海棠,安良甫送了一枝过来,偏教安凌陌撞见了,还道她爱极了白海棠呢。苏鸢依旧赞道:“盛而不妖,果然是珍品。”
画棠含笑道:“陛下待娘娘如此上心,细枝末节的事都记得如此清楚,娘娘该到御前去谢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