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txt风弄 边伯贤与你餐桌play下_栖居
岫野椋觉得自己这一觉真是睡得太久了,久到可以在睡梦里回忆起太多太多早就遗忘的事情,泼泛着不明色彩的梦境里此起彼伏的模糊轮廓,无法看得清晰却留下了包绕在周身的温暖感知——出现在生命里的人们,无一例外都带着这样温暖而幸福的气息。就好像——
即使消失了也可以永存一样。被无意间随手扔进臭水沟的梦想、被连带着眼泪埋葬在灰黄色烟尘里的家庭、被丢弃在路上任由时间的车辙狠狠碾碎的爱情,即便承受着生命难以承受的沉重苦痛,岫野椋梦境里的每个人也似乎都带着相似的幸福表情。
命运待人们不薄,而时间尤其公正。感到苦痛与愤恨的,仅仅是内心深处怯懦无能的另一个自己,从来不愿正视自身的缺陷和错误,除了逃避和迁怒以外,一无是处。唯有善是永生,唯有善是不朽。
不论那些人的心脏里鼓动着多少露骨的恶意,不论那些人的骨骼与血液最终发育为如何丑陋刻薄的样子,铭刻在贯穿岫野椋生命始终的漫长梦境里,始终是他们最初降临到她的生命里的时候,那美好而善意的模样。
岫野椋有的时候也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善良天真得近乎愚蠢——答案是,确实如此,但她仍然无法摆脱这个状况,一生都无法摆脱,心怀善意的人愚蠢,学不会拒绝,但最终因这份善意带来的苦痛和磨练一步步艰难成长为无坚不摧的姿态。
岫野椋栖居于世的信仰,也正是如此,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将来。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忘记的;无论如何,都是心怀感激的。
无法忘记的……不要忘记啊……
——不论你的选择是怎样的,我都……
——さようなら。
……谁。什么。说了什么……我吗……?
“唔……”太阳穴沉沉的钝痛将岫野椋从深浅不一漂浮不定的梦境里揪了出来,她捂着额角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陌生房间的天花板。
“阿椋,终于醒了呢。”
这个嗓音在触动鼓膜的瞬间,电信号已经贯通了大脑和中枢神经,肌肉绷紧,平伸的双腿屈回身前,重心前移调整到了防御姿势,神经冲动直冲指尖,岫野椋的右手迅速背到腰下——拍了个空。
“诶?!”她猛地一愣。
“……不用这么警惕吧,阿椋,高中的时候你阿椋不是出了名的迟钝么?”水户清见挑了挑眉,“药物作用过去了之后阿椋又睡了很久呢,还在想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嗯,这里是水户会在池袋的一个据点,你不用那么紧张……”
“清见。”岫野椋兀地打断了清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诶,怎么?”清见察觉到了岫野椋的异常,不动声色地应道。
“我的枪呢?”岫野椋抬起近乎惨白的脸,嗓音止不住地颤抖,“我的枪……去哪里了?”
——糟糕了。
第一时间,清见脑海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
那双素来平淡中渗透着温柔的玛瑙色双眼此刻闪烁着尖锐的光芒,明晃晃的视线里透漏着无措与恐慌。
——糟糕了……怎么回事,从没见过……阿椋这么可怕的表情?!
——你又给我下了什么圈套啊折原临也?!!
清见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勉强保持着镇定回答道:“折原临也拿走了。”
“……学长?”岫野椋紧绷的表情明显松了松,歪了歪头困惑道,“‘拿走了’……是什么意思?”
……还真是信任他呢。清见在心里微嘲道。“折原临也拿走了阿椋的枪,作为筹码去和栗楠会谈判了——他拿阿椋的枪,换了阿椋的‘完全自由’。也就是说,阿椋现在,是与栗楠会、甚至整个里世界都脱离了关系的、可以完全回到表世界生活的自由人了哦。”
“你说什么……”
“他放弃你了哦,阿椋。”
“诶……?”
“折原临也放弃你了。”清见以冷淡的口吻清晰地说道,“他以离开你、以及早川夫妇的下落为条件要我跟他合作,我答应了。遵照折原临也的指示,用你把早川纪一从栗楠会换了出来,我不知道具体过程是如何,总之他和栗楠会谈判,栗楠会答应解除和你的类雇佣关系,你已经不属于这个结社了,和这边的世界,也没有任何瓜葛了——换言之,阿椋一直以来‘回到日常’的愿望总算得以实现了呢,这个层面上讲,还是值得高兴的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空气陡然间变得过于稀薄,呼吸非常艰难,岫野椋揪紧了自己的衣襟,平整的衣料被□□得皱皱巴巴,“为什么要这么做……”
“咦?因为‘回到日常’难道不是……阿椋的愿望吗?而且也是……”
“学长是明白的啊!!学长知道父亲的枪对我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我说过的啊……!告诉过他的啊……!是尊严啊!!是活到现在最大的尊严啊!!是必须背负着才有勇气继续走下去的责任啊!!
为什么……偏偏把父亲的枪拿走了……
不要我了……
眼神里丰富的内容物尽数抽空,岫野椋露出一副坏掉了的表情,她笑了起来。
“清见好像很开心呢。”
“诶?我、不是……”
岫野椋只是摇了摇头,懒得再接这个话茬,索性背过身躺下,意味不明地轻声说道:“学长……骗了我啊。”
水户清见咬紧了牙关,冷声道:“没错,从头到尾都是他安排好的,每件事情的发展都在他的预料中,折原临也骗了你……”
但他最后不是解放了你吗,他恐怕并非出于恶劣的兴趣才做的一切,而是……本就是为了把你从栗楠会的束缚里解放出来才谋划了这一连串的事件。
——这话水户清见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已经够了。清见,你太吵了。”岫野椋轻飘飘地打断了她。
清见气结,一跺脚扭身出了门——她也搞不明白自己在生谁的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状况……这跟之前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折原临也搞的是什么鬼啊!!
清见生着闷气,脚下不由得没了轻重,高跟鞋在走廊里跺出“噔、噔、噔、噔,”的重音,然而迎面而来的得力管家步伐显然比她更急促焦躁。
“小姐!”管家低低叫了一声,欠身行礼。
“嗯?怎么了吗,这幅表情?”水户清见不耐烦地看过去。
“我们派了人,按照矢雾波江的地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神户但是……我们刚刚得知早川信隆和早川光里已经被逮捕了!”
“你说什么?!!”清见顿觉眼前的景色猛地一晃,她踉跄了一步才稳住了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着,那一刻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谁逮捕了他们?!”
“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特犯三系的系长,苍川泽奈警视!”
“苍川泽奈?!!她居然跑去神户了?!!就算她本家在神户,她也不会没事从东京跑回神户吧?!!”
——折原临也……!!
水户清见立刻反应过来了。她也考虑过,折原临也轻易不会让她舒坦,十有八九还留了后招要出其不意损她一把,但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折原临也竟然搬来了苍川泽奈。
——我果然还是太小看了你啊。清见咬牙切齿地想着,却也明白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另外,栗楠会的人也在我们后面不久赶到了,不过我们选择避开了,他们暂时还不知道早川夫妇被带走的事,正在四处寻找。”
“哦,这样啊。”水户清见呵呵一笑,大致猜到折原临也这次是把两家都玩进去了,不置可否,她思考了片刻,转身出门,“走,去新宿。”
——水户清见对于此行本就不抱期望,她不可能指望折原临也蠢到这种地步,在把水户会和栗楠会两家耍得团团转之后还蹲在老巢等仇人上门来宰,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罢了,然而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眼前的事实还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折原情报屋在新宿的事务所已是人去楼空。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书柜上仍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贴好标签仔细归类的文件夹,但打开文件夹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工作用的电脑仍在桌上,但是开机后发现已经被直接卸除操作系统变成了裸机;日常用品、衣物倒是都在,不过显然是没有带走的必要所以干脆被舍弃了——连摆在墙角的碎纸机都特意清空了。
从里到外每个角落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揣摩的蛛丝马迹。
空门大开,坚壁清野。
我……完败了啊。
清见回想起了昨晚矢雾波江离开时手里略有些打眼的手提箱,暗想那会不会就是折原临也满屋子家当的一部分——当着敌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带出去了,真像是他不怕死的风格。面对着空旷的室内,清见自嘲地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小姐,我们彻查了一遍折原临也的银行账户,发现他在三菱银行和三井银行的户头在前一阵子相继转走了一个不小的数额。”
“哦,然后呢?”清见兴趣缺缺地顺口问道。
“我们追踪了一下这一大笔钱的去向,意外的没有做过多的隐蔽措施,很容易就查到了——他买下了位于神奈川镰仓,岫野本家的旧宅。”
清见登时愣在了原地——与此同时,接到了池袋那边,岫野椋强行突破了水户会成员的阻拦,逃走了的消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皱起了眉头。
——折原临也没打算放弃阿椋……他是想带阿椋走的。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销毁了手里现有情报网的绝大部分,不惜同时和水户会栗楠会两家交恶,甚至安排好了后路准备出逃,离开盘踞多年、遍布自己眼线和爪牙的城市,这无异于毁掉了身为情报屋的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
——折原临也放弃了眼下拥有的一切,却唯独没有放弃岫野椋。
意识到了临也的真正目的,清见的心情很复杂。她本应该立即采取行动的,却一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搞不懂心里无端鼓胀起来的一股混杂着释然的惆怅是怎样的意味。
折原临也……就算你的布局周密到了这种地步,你这次,真的能如愿带走阿椋吗?
清见将手探进了西装衣袋,触到了口袋里的录音笔。她深深地吸气,又深深地叹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想管了,真的不想管了,听天由命吧。
这支录音笔留着也不像个样子,清见思索着是应该把它给岫野椋还是索性扔掉算了,困扰着的时候把录音笔放在双掌之间无趣地抛来抛去,最后“啪”地一声合掌,无意识地双手一扭——
啪咔。
水户清见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写有车站名字的便笺纸就塞在衬衣的暗袋里,是岫野椋无意中发现的,那匆忙潦草歪歪扭扭的字迹丑得惊为天人,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也明白了这张便笺纸的意义。
——来找我。
——去找他。
这就是她一手刀砍晕了监视她的水户会成员、仗着他们不敢伤她一路披荆斩棘强行突破、逃出去来到JR池袋站西口的原因——整个过程并未耗费太长的时间,记忆里上一次这样疯狂的突进和奔跑停留在岫野知和子过世的那个冬天,她接到折原临也告知母亲急病入院的消息之后。折原临也依旧站在她的终点迎接她,不同的是,岫野椋这一次奔向的只有折原临也而已。
“哈啊,哈啊,哈啊……唔呕、”在站口外猛地刹住脚步,扶住膝盖大口喘气,岫野椋按了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胃里翻江倒海,难以抑制地掐住喉咙干呕起来。抬起手揩去顺着脸颊挂下的薄汗,视野仿佛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窗玻璃看到的景色,连同焦距也在不稳定地颠簸,岫野椋直起腰稳住重心,刚抬起头就被人捞住了下巴——然后是双肩、臂膀、腰身。
被亲吻了。温暖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岫野椋一阵眩晕。
“好慢……”
男人的嗓音因疲倦而变得比平时低沉了许多,尾音意犹未尽拖曳着一丝暧昧的温度,埋怨的口吻听起来像撒娇——放在其他二十四岁的男性身上似乎会显得很恶心,偏偏折原临也能诠释得自然清爽毫不违和。
遗憾的是岫野椋有的时候不吃这一套。
“学长,我的枪呢?”连客套都省了直奔主题,岫野椋面无表情地退了退,拉开了和临也的距离——靠得太近了就不能思考,目前而言清醒的逻辑和思维能力相当重要。
得到的回应是包子脸一鼓,头撇向了一边。
岫野椋叹气:“好吧……临也,我的枪呢?”
“拿走了唷——归还给四木先生了。”临也的语气猝然间冷淡起来,猩红的眼瞳深处浮起一层薄而透明的失落,很快又沉淀下去。
“说什么‘归还’……那是我父亲的东西啊,临也明明知道的。”岫野椋无力地说道,药物作用的疲惫感依然不死心地冲击着她的神经,以至于她连发火的精力都没有了。
没有了那把西格绍尔P228,等同于否定了过往二十一年存在于世的岫野椋。
“那么,阿椋也还记得吧,我说过的话。”
面对岫野椋困惑的眼神,临也一如往常地笑起来,看上去却快要哭出来了。
“我说过的唷,‘我来实现小椋的愿望’——那种话,确实是说过的啊。”
岫野椋的瞳孔骤然紧缩。回忆的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没错,是说过的,确实说过……那样的话。
——重回日常,并不是‘毕生的梦想’,而是‘毕生的愿望’。
——那么,我来实现小椋的愿望吧。
我想为你实现你的愿望。
伫立在恢弘夕照里的少年,就像一个温柔明亮的永恒发光体,足以照亮岫野椋往后十年斑驳黯淡的生命。
可是……
“可是……就为了这个理由,骗了我吗?父亲交给我的枪意味着什么,临也是知道的啊……”
岫野椋眼底的挣扎狠狠刺痛了临也——她的表情为什么那么痛苦,为什么偏执地坚持着根源上就是错误的东西,为什么选择相信了那么久却在最后关头动摇了……
你要放弃了吗,阿椋?
临也想试着笑得轻松一点,然后发觉很容易就做到了,并不特别勉强。
“呐,阿椋,我坐的车次很快就要发车了,你要跟我走吗?”
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要走?临也什么都没有多说,突兀又意味不明的问题,是他的最后一次努力了。
岫野椋咬着下唇别开了视线——还是不能原谅……这一次,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易地说服自己原谅,岫野椋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她认为这是不对的,近乎偏执地否定着差点就要心软松口的自己。
功败垂成。临也绝望地闭上眼。
“这样啊……”
“我想为你实现你的愿望。”——这句话在当初不过是用以欺骗的谎言,至少说出这句话的临也,完全没想过会将这虚伪的诺言贯彻到底,他甚至没有料到自己会爱上岫野椋。
不过既然做了,那就做到底吧。“完整的日常”、“真正意义上的日常”,我还给你;背负着父亲留下的枷锁就绝不会抵达的东西,我还给你;选择和我在一起就没办法触碰的东西,我还给你。
——岫野椋,你一生都在渴望却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我折原临也还给你。
“告辞。”
折原临也留下两个干干脆脆的音节就转身走了,没有再回头的意思。岫野椋沉默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见表情。直到临也离去的脚步声混杂在往来不绝的人潮翻涌起伏的各色声响里消失不见,她才抬了抬手臂,抱住自己的双肩,缓缓蹲了下去。
连真正的心意都消弭在纷繁景象里看不明晰的少女,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感到难过了,只能任由着身体里的水分蒸腾而出,在涌出眼眶的那一刻在世界冰冷的拥吻下迅速液化,扑簌簌掉落下来,脚边的地面洇开深色的斑驳痕迹,宛若大地悲痛欲绝的伤口。
以脚尖为中心半径不足一米的圆圈将自己同周围的世界隔离开来,联系全数切断,时间戛然而止,宇宙陷入亘古不变的绝望与寂静,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的光阴从时空隧道里被生生抹去,紧接着整个生命犹如被抽掉了支架,摇摇晃晃分崩离析。
长久以来构筑于心中的美好梦境发出一声破裂的轻响,然后整个崩塌——
和那个人的相遇是一场漫长的梦。如若这场梦注定要醒来,我宁可永世安眠。
岫野椋把脸埋进了臂弯,泣不成声。
“阿椋。”
强行闯进狭小的隔离圈的是水户清见,她一把拉起岫野椋,掏出手帕近乎粗暴地替她把眼泪抹干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追上去吧。”
“……诶?”
“打起精神来听我说,你知道折原临也为什么要拿走你的枪?为什么费尽心思逼栗楠会放你自由?”
“那种事……”——他不肯告诉我啊。
“那是你母亲——岫野知和子的遗愿。”
岫野椋浑身一颤。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阿椋忘记了吗?当初,通知你去医院的人是折原临也,向你转达知和子阿姨死讯的人也是他吧?阿椋一直以为知和子阿姨是在手术台上断气、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吧?但是事实上——医生宣布抢救无效后,知和子阿姨拥有清醒意识的最后几分钟,是折原临也站在手术台边看着她度过的——说得很明白了吧?”
清见深吸一口气,吐出了一个掩埋在时间尘埃之下多年的事实——
“知和子阿姨的临终遗言,是由折原临也听取的。”
“这种事……为什么清见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相信吗?之所以答应和折原临也合作,是因为那家伙给了我这个。”清见从西装口袋里取出录音笔,放到了岫野椋手中,“那家伙录下来了噢——知和子阿姨的遗言,亏他想得到,居然真的有一天派上用场。”
岫野椋深吸一口气,稳住不断颤抖的手指——她觉得自己做好了觉悟,各种意义上,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样的觉悟——按下了播放键。
岫野知和子的嗓音很虚弱,但却异常清晰,满溢着疼痛的缅怀和思念让刚刚擦干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希望那孩子能卸下她父亲压在她肩上的重担,获得完全的自由……能够按照自己的愿望,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孩子手里留着他父亲的枪,我是……知道的。她与四木先生达成的协议我也是……知道的……不过那是假的。那孩子手里留有的,她父亲交代她听从四木先生的遗书,是别人伪造的……那不是他父亲的字迹——不明白为什么栗楠会还要抓着那孩子不放,不过当我看到……那孩子拿着遗书的时候,露出的坚定明亮的眼神,我也就……决定装作一无所知了……
“不过,如果……当有一天,责任啊,义务啊,守护着的秘密啊……如果有一天这些演变成了束缚着那孩子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的枷锁,那么希望她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全部抛弃掉。”
啪嗒——录音笔掉在了地上,岫野椋捂着耳朵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也好……那孩子的爸爸也好……毕竟最终只是希望她能幸福而已呀。”
“……明白了吧?折原临也的动机,还有我的考量。不过,这还不是全部——把手伸出来。”
清见拾起了掉落在地的录音笔,举到岫野椋摊开的手掌上方,在她不明所以的视线的注视下,双手握住录音笔,用力一拧——啪嚓。
录音笔从中一分为二,一枚银色的戒指笔直落进了岫野椋的掌心,款式别致的镶钻银戒,工艺精良,内侧刻着两行罗马拼音,分别是“Izaya”和“Kura”。
是婚戒。
“折原临也那家伙真是——彻头彻尾的混蛋。他是算准了我会心软,才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声不吭地塞到了我的手上,让我交给你。”话及至此,清见不顾形象用力地翻了个白眼,“我发觉在早川夫妇的事情上被他耍了,于是立马杀到新宿找他算账,但是晚了,他早就撤空了他的事务所——折原临也放弃那里了,他打算逃。
“早川夫妇被苍川泽奈——没错,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特犯三系的系长,我们高中时代的班长——用不大不小的罪名逮捕起来,关进去了,大概要蹲三五年——是折原临也做的,而早川纪一被矢雾波江带走藏起来了,大概也是折原临也安顿了她,这么一来水户会和栗楠会都动不了早川家了——早川一家是他的棋子,但他最终保全了他们。
“不仅如此,阿椋……”清见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折原临也没打算放弃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前阵子,他从现任房主手里高价买下了镰仓岫野本家的旧宅,也就是你的老家,而且,好像连修缮工作都悄悄完成了。”
“……你说……什么?”岫野椋满脸泪痕地呆愣着,轻声喃喃,一时间无法领会清见话中的深意。
“他想带你走,他想带你去镰仓——折原临也没有放弃你,从来没有。他考虑到了一切,唯独放弃你这一点,恐怕是连想都没想过。”
……
“去追他吧,阿椋,现在还来得及,坐特快直达,应该能在出站的时候追上折原临也——不去你会后悔的吧,不对……你明明已经后悔得要死了吧。”
……
岫野椋的一生遇见了太多的人,他们大多行色匆匆,与她擦肩而过,连一个可供回忆的名讳也不曾留下,而岫野椋,似乎也无从摆脱踽踽独行的宿命——万幸的是她遇见了折原临也。即便带来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伤痛,不可否认的是,折原临也的存在弥补了岫野椋生命里许多固有的缺失。
她学会了爱,变得更加坚强,保有着与生俱来的善良,实现了无法实现的愿望。固执,天真,迟钝,愚不可及——即便如此糟糕,她依旧感到幸福。
但是岫野椋一直不够勇敢。被赐予了就道谢并且接受,被伤害了不愿反抗就逆来顺受,一直处于被动不肯尝试着去改变。不过她今天终于决定勇敢一次,作为被赐予了这么多的报偿——那也可算是,她向这个给予了她一切的世界致以的最大程度敬意。
临也,对不起,等我一下好吗。拜托了,就这一次,请你等等我。
——稍微停下来喘口气、四下环顾一会儿的时间就够了,拜托你等我。
——不要再像,之前的那么多次一样,义无反顾地转身走掉了。
纵使流年无情,满目黑暗——
等我越过流年,越过黑暗,越过无边无垠的恐惧和懦弱,最后终将找到你。
神奈川镰仓。JR北镰仓站。
折原临也提着手提箱穿行在人群中,不紧不慢走向站口,他此时此刻有很多需要考虑的东西,却偏偏头脑空白什么都不愿去想。
——“失恋”。情报贩子的脑子里猛地冒出这么一个词汇——虽然他见得多了,但是头一次把这个傻到家的标签贴在自己脑门上还意外的颇为新鲜。
啊啊……这就是失恋的感觉?确实挺糟的……不过也没有八点档和晨间剧表现得那么夸张啦……
最终也是以“嗯嗯,这么说,会为了失恋难过的我倒是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呢——还是挺值得开心的吧?”这样的自我安慰收尾。
失恋对于折原临也来说并不是具有很大思考价值的命题,得不到回报的事他不干,所以他决定,稍微难过一会儿就能把这个无聊男女为之哭天喊地的浅薄字眼从脑子里踢出去。得不到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地去算计直到到手为之,但如果是自己选择放手的话,临也不会再执着。
“真是的……也太狠心了。哪怕稍微有一点点反应——只要稍微表示出一点点想跟我走的意思,我就直接把人捆起来打包带走啦……到头来为了一把枪跟我生气——真是的,超让人火大……”
——觉得自己绝对是属于拿得起放得下的类型的男人,一边命令自己赶快忘掉这段糟糕到可以当作人生污点的遭拒经历,一边对于不久前宣告终结的恋情喋喋不休抱怨个没完。
“超让人火大的,到底是谁啊。”
——失恋的男人被不客气地打断了。
“……阿椋?!”
就像魔术师高礼帽里蹦出来的小白兔那样、横空出现的神奇存在——面前的少女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双眼轻微红肿,眼底却晃荡着一丝明亮的笑意——老实说,非常的,漂亮,眼睛都快被晃花的那种漂亮。
她将摊开的手掌伸到了失恋进行时的男人眼前,掌心里安定地躺着一枚特别定制的婚戒。
临也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着伸手接了下来:“不需要特意为了把这个还给我而跟过来的……”
“白痴!”
“哈?!”——突然就被骂了。
“白痴嘛你?!临也果然是白痴啊!!”
“喂喂……”
“哪有人把婚戒塞给第三方默不作声就递过来的啊?简直是让人火大到宇宙级别的白痴!”
临也愕然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哪点开始反驳——不对,我为什么要反驳来着……?等等我到底该不该反驳啊?!
“要求婚好歹单膝跪地把求婚台词给我说完整了啊!这种暗地里偷偷摸摸不声不响的动作,‘你发现得了就好了,发现不了就算了’的行为简直差!劲!之!极!!”
少女不负责任地把惯常的面瘫设定一把扯了下来,甩手扔进了车站垃圾桶里,抑扬顿挫、语速飞快地进行了一连串神逻辑的人身攻击,然后得出结论——
“临也确实是无!药!可!救!的白痴!!”
——彻底无法反驳了。
折原临也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被人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还无力回击。
——完败。毫无还手之力。
——没办法……谁让她叫我名字了呢。
刚失恋的男人非常符合自己定位地长叹一口气,然后单膝跪地,举起了戒指。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能把传统意义上的求婚台词说出口——只是把最现实和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很自然,就像那份历尽颠簸和磨难却不曾减损,反而愈发深刻的、想要在一起的心情。
迄今为止,折原临也说了太多的谎,万幸的是,他还没有失去坦诚表达的能力,万幸的是,还有人愿意去聆听并且相信。
天大的幸运。
“人类这个物种,自诞生之初就伴随着不可抗拒的孤独,因而能够相遇就已经是叫人感激涕零的至福了。但是呢,我坚信,等我越过流年、越过黑暗、越过无边无垠的恐惧和懦弱,最后终将找到你。
“现在的我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夜追杀,和平、安宁、美好,但凡标记为日常的一切我都没有办法给予你,就是这样的现状。岫野椋,好好考虑清楚然后回答我——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逃亡吗?”
—HE•FIN—
Sakakima Sora
2014.6.21 0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