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说却心如刀割 弄湿又不给我_素锦外传
今夜十里桃林的月亮又大又圆，孤孤单单地缀在枝头上，照耀得星光都黯淡了。我环住膝头，抬头仰望。“折颜你说，神仙到底有没有来生？”
晃动的酒水碰撞着壶壁。“怎么，还在在意那件事？”我诚实地点点头。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大约有吧。”
“大约？”折颜活了那么多年，都不能肯定吗？
折颜毕竟见多识广，解释起来追本溯源：“轮回转世本是凡人的说法。凡间生灵的前生今世都毫无遗漏地刻录在生死谱上。凡界有六道轮回，仙界又有什么呢？神仙的来历不可追溯，去向不能推演。所以仙人有没有转世，谁也说不清楚。”
我追问道：“四海八荒那么大，真的一例都没有吗？”
折颜看起来感触颇深，“都是些似是而非的人罢了。你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心思混乱繁杂，说不清是失望多些，还是解脱多些。我一时失了言语，只能落寞地低下头。
折颜劝道：“你很想找到那个人吗？想开些吧。你不怕最后找到的，只是一个相似的人吗？像、却不是，最伤人。”
我将脸埋入膝间，只露出一双眼睛。“我知道。就算是凡人，再世为人也不会是同一个人了[1]。我只是，”心间种种难以言述，归结起来不过：“无事可做。”
“喝吗？”两根手指夹着酒壶，举到我跟前。看见上头贴着的“桃花醉”，我就来气：“不喝！”
折颜新奇不已，“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日我不给，你都要硬抢。这又怎么了？”
我啐了一声，指责道：“你还好意思说，不正经的老凤凰！你怎么会酿那种酒？”
“哪种酒？”他居然忘记了。这叫人如何说出口？我只好红着脸，咬牙切齿地小声提示：“就是埋在树下的那几壶。”
“你喝了？”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很是笃定。折颜果然人老脸皮厚，反倒说教起我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那酒你不能喝吗？”还不是他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不清不楚的。再说，谁能想到一只单身万万年的老凤凰会酿那个什么酒？“你没吃什么亏吧？”
“没有。不同你说了，我先去睡了。”我伸开腿站起来，转身跑走了，远远地听见折颜自言自语：“小丫头该不会红鸾星动了吧？”才没有！
第二日一早，草草拾掇一番，我就打算回天宫。折颜还颇为客气地挽留了几句。当我不知道，八成白真上神又闹脾气出走了，他山前那两亩地又缺了人收拾。我才不留下来呢！好玩的事儿[2]轮不到我，只会趁机抓我当苦力，让我干粗活儿。他一个四体不勤的大男人，也好意思嫌我不够精细。真是，越想越气！“不和你玩了，我回去了。”气鼓鼓地说完，我就飞走了。
山光粼粼，水色苍苍，秀丽无边。此处便是东荒浩泽仙乡，青丘。我站在云端逡巡了几圈，施施然飘落下来。咳，我仅是好奇，看一眼就走。小心地敛去行迹，拨开繁茂的草丛，缓缓走近。清风徐来，粉色的桃花漫天飞舞。树后的人高举锄头，用力破开坚实的土地。他穿着一身粗麻布衣，向上翻卷的袖口露出一节皓白结实的手臂。这是在做什么？种树吗？不大像啊。我偷偷摸摸瞧了半天，才看明白。这青丘的储君不好当啊——春日里还要带头垦荒，委实辛苦。他直起身，晶莹的汗珠顺着脖颈没入衣襟。刚抬起手臂，后头立马窜出两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推我囊地递上巾帕。哼，招蜂引蝶的臭小子！我甩了甩衣袖，悄然离开。
再上天宫，恍如隔世。不过两日光景，乾坤变换不啻于偷天换日。九重天还是那个九重天，唯有我不再是当初的我。此情此景甚是奇妙，心中郁结却越发难解。“恭喜殿下飞升上神！”沿途的仙娥贺个不停，我听着心绪难安，恍恍惚惚地走回洗梧宫。
“回来了。”原来我下意识进了长升殿。娘娘嫣然一笑，“怎么突破了好像还不是很开心啊。是得偿所愿得太突然，不习惯了？”我跑了几步，飞扑了上去，“娘娘~”
“这是打哪儿受了委屈？”我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娘娘问：“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好说与我听吗？”我瓮声瓮气地说：“娘娘别问了，让我这般静静就好。”
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拍抚着我的背，突如其来的苍凉悲意渐渐平缓，取而代之的是娇羞赧然。我不好意思地坐起来。“好些了？”娘娘拉着我手问。我垂眼，轻轻“嗯”了一声。娘娘关心道：“真的不和我说？你心里要是不舒服，同我说说也好受些。”
我勾唇浅笑，故作轻松：“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素锦早就想明白了，只是一时情绪上来了，难以自抑罢了。娘娘可不许笑话我。”
“你不想说就算了。”娘娘奇怪道：“不过都是飞升上神的人了，怎的还跟个小娃娃似的？”我哪里肯依？若是认了，我这十几万年岂非白活了。
说说笑笑的，一些事仿佛就过去了。
世事难全，道理我懂。可有些事、有些人，并非懂了就能放下。诚然我飞升上神，和阿哑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是每每别人恭贺我，我总会想起曾经有个人因我之过丢了性命。此事既成过往，也是难堪。
这些日子我翻遍了天族史籍，也没找到多少有用的法子，便想着去昆仑虚看看。昆仑虚藏书万卷，或许能有什么收获。我大着胆子前去拜见，却未料到会面临如此诡异的场景。案前经卷描述的正是仙者的元神精魄，我却分不出丝毫心神钻研它，只因少绾魔尊一直围着我打转，时不时还贴过来嗅来嗅去。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十指扒拉着案台不敢松开。
幸好墨渊上神仁义，及时替我解了围：“阿绾，你在做什么？”
“墨渊。”少绾魔尊转过头，连蹦带跳地跑开了。
阿离终于忍不住靠了过来，好奇道：“姑姑，你又干了什么？惹得师娘如此作态。”
我心有余悸地抹汗：“我也不知道！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她了。”总不会是因为飞升吧？少绾魔尊同墨渊上神日夜相对，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新晋上神，又有什么可稀奇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过不了多久，墨渊上神便来揭晓答案：“素锦，你可见过一枚蛋？”
这个问题来的好生奇怪。我恭敬地起身回问：“上神，是什么样的蛋？”
“一枚，”墨渊上神看着有些尴尬，“‘香喷喷’的蛋。”
昨晚吃的鸡蛋算得上香喷喷吗？我认真地思考起来。不对啊！既然墨渊上神都开口问了，这蛋绝对非同寻常。一颗举世无双的、香喷喷的蛋？我咽了咽泛滥的口水，谨慎地答道：“应该没有。”
墨渊上神得了答案，就回去复命了。然而少绾魔尊好像不大死心，便是被墨渊上神牵着也不住地回望，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看得我都怀疑仙生了。难道阿娘生我的时候，下了一颗蛋？不可能吧，天族生来就是人形。或者我本是颗捡来的蛋蛋？细思恐极，我不禁搓了搓手臂。
阿离一脸兴致勃勃，“姑姑，你何时偷了师娘的蛋？”
我一掌拍在他额头上，“瞎想什么呢？去，看书去。”这孩子难得勤奋起来，可不能在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浪费光阴。我激励道：“你有这个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抓紧修炼，争取早日渡劫飞升，免得又给咱们天族丢人！”阿离被我哽得无话可说，乖乖地回去埋首案牍了。
春去秋来，秋去春又来，再多的书籍也有阅完的一日。早该想到的，神仙都算不出来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我没想到的是，连“有迹可循”都做不到。神仙的命数，没有包括生死轮回，所以查不到。四海八荒那么大，总有深陷爱恨纠葛、苦心追寻的人。找到的毫无规律，没找到的再无下文，不过如此。我将最后一卷放回架上，拜谢过墨渊上神，又叮嘱阿离好好读书，之后便下了昆仑虚。
娘娘讶然：“你要云游四方？”
“正是。我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世界之大，超脱想象，没有见过，终归有些遗憾。我想试试看，不去做永远得不到答案。”
娘娘张口欲劝，却被夜华拦住：“夜华你……”夜华抓住娘娘，对我说：“你想去，便去吧。”
我双手禀在胸前，俯身深深一拜：“娘娘，夜华，我走了。”
“若是累了，记得回来。”娘娘一句话让我不禁热泪盈眶。“是，素锦知道了。你们也多保重。”
宫门紧闭，尘埃落尽。此去经年，不知归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