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倾城九皇叔的小说 短篇高H文男女_猫行记
在湖边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惴惴不安的马猫儿终于连蹦带跳窜到了叶府。可是站在西面院墙下面,他,或者说她,犹豫了好久,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爬进去继续当叶府的仆役。换句话说,叶长春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女的呢?
这种犹豫充分证明了马猫儿对自己的死对头叶长春根本还不够了解。她知道叶长春很奸诈,很狡猾,但忘记了奸诈和狡猾的另一层意思,是聪明。叶长春如果看了今晚的情景之后还不能发现马猫儿女儿的本来面目,那他是凭什么资格成为叶家这么多药材铺子的当家人的?
犹豫的结果是马猫儿决定爬进墙去。因为脚扭伤了,所以今天翻起墙来手脚不是那么利落。她一边手脚并用的往墙上爬,一边自言自语着:“他一定没看出来,一定没看出来,不然他走的时候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翻墙进去后,马猫儿溜进自己西厢的小屋,关上门点着灯,看着自己干净整洁的小屋,又开始自言自语:“要不是有个叶拐子,其实在这里住着也挺好的……”
就在马猫儿疑惑叶长春有没有认出自己女子身份的时候,叶长春也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马猫儿。本来他很确定那个烟眉秀眼的人就是马猫儿的,可是反反复复想来想去之后,脑海里那个坐在湖边的人的脸开始变得不那么清晰。
而最令人怀疑的是,叶长春想,就算是马猫儿的声音没错吧,就算是马猫儿无礼的声音没错吧,就算是一样的眉眼也没错吧,可是一脱了仆役衣服摘了那顶烂乎乎的瓜皮帽的马猫儿,为什么能摇身一变就能变成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子呢?这反差之大,令曾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叶家家主也很难接受。
不过经过再三思索,他还是确认了那就是马猫儿,因为他想起了湖边女子怀里抱的衣服。那一团破烂的分不出颜色看不出布料的褴褛破布,确定无疑是马猫儿的没错。
第二天清早,坐在书房里的叶长春看着新送来的账本子有些心不在焉。
叶长春本来认为,自己可以一直装作不知到马猫儿是个女子的事实,不过事实也证明,骗人容易,骗自己难。在书房里看账本子的间歇中,他回想起前几天从窗户里看到拎着水桶在前院后院奔波的马猫儿,那一颦一笑,越想越让他觉得马猫儿像个女子,虽然她说话高声行为粗鲁,举手投足都映射出一个江湖混混的风格,甚至她嘴上还有两撇胡子,但是那过于清秀的眉眼和轻盈柔弱的身段,却是女子才有的。他甚至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发现呢?
这应该算是叶家家主叶长春生平所受的最大打击之一。
想完之后,叶长春觉得自己想跟她过不去的想法更强烈了。可是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老是这样跟一个女孩子过不去,会不会太说不过去?
不过对于一向内心傲慢和成竹在胸的叶长春来说,天下只有想做的事,和不想做的事,没有说不过去或者不能做的事。于是他决定,还是一如既往的把马猫儿当成个男子好了,何况她那样的,哪里像是女孩子呢?
这样想着,他扔下手里的账本子,往后院走去。
后园里很安静,只有柴房里传来一声一声劈柴的声音。叶长春听着这动静,心里开始诧异,马猫儿力气怎么会这么大,虽然有功夫,可到底是个女子啊。可是走到柴房门口,他却看见坐在柴房里木头墩子上的马猫儿正在笑嘻嘻的逗着他的癞皮狗玩:
“长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我你肉吃!”
癞长春很笨拙的举起两只爪子,长长的舌头从张着的大嘴伸出来,口水很恶心的流成一条线。
一边正在挥着斧头劈柴的是身强力壮的余庆,劈柴劈的满头大汗,嘴里还“嗨嗨”喊着,一挥斧头正要劈下去,一个不小心看到了门口的东家,于是连忙放下斧头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笑呵呵的问安:“东家,您来了。”
叶长春点点头,没有跟他说话,只是温和的笑着,问仍然坐在地上的马猫儿:“马半仙,你真悠闲自在,要不要让人给你沏壶茶来?”
马猫儿一脸理亏的慢慢站起身来,嘴里嗫嚅着:“我……”
“不必跟我讲了,”叶长春仍是温温和和笑着,“仆役的事我不管。一会自己去找阿福,让他带你去前院找周伯领罚吧。”
说完叶长春心里有些得意的转身就走,一边走一遍在心里琢磨,该怎么让周伯处罚马猫儿呢?是让他教癞猫儿唱歌,还是让他把叶府里所有的耗子洞都堵上……不过,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身为一个女孩子,马猫儿好像不害怕癞□□呀,耗子这样的东西。可不是吗,癞猫儿还是她抓回来的呢!他好像也不怕蛇啊虫子什么的,要不然怎么敢那么晚的时候还溜到湖边芦苇丛里去洗澡呢?
回到书房,叶长春把阿福叫了进来。阿福走进书房,看到自己主子又是一脸开心的样子,意识到马猫儿今天一定又倒霉了。他顿时有点同情马猫儿了,可不是嘛,跟自家主子斗的人,好像没一个不倒霉的。虽然自家主子总是不动声色温和含笑的脸,并没有什么得意的神色,不过这种时候往往是他的对头正在哭喊甚至上吊的时候。
“阿福,今天没有什么事吧?”
“回爷的话,我昨天跟王掌柜说好了,今天下午要去城里回春堂去收上半年的帐。”阿福恭恭敬敬的回答道,“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倒也没什么事。”叶长春翻一页桌上的书卷,左手端起茶碗,右手拿着碗盖慢悠悠的刮刮水面的茶叶,轻轻喝一口,才抬头看阿福一眼,“我怎么觉得,马猫儿挺胆大的,好像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呢。”
冰雪聪明的阿福会意,回道:“我正好要去后院走一趟,问厨房里有没有要从城里往回捎带的东西,顺路去跟马猫儿聊两句,看他这两天可习惯新屋子。”
叶长春满意的点点头:“嗯,那就去吧。”
阿福还没有出门,就感觉书房门口有一个巨大的人影。他回头看了看,是府里的余庆,于是迎上去。
余庆很拘谨的憨笑着:“阿福哥,我想跟家主说几句话。”
阿福回头看看叶长春,叶长春点点头,于是阿福领余庆进了屋子。余庆一进屋子,立刻跪了下去:“东家。”
阿福一愣,叶长春也放下手里的茶碗:“余庆,起来说话。”
余庆点点头站了起来:“东家,今天劈柴的事情,不要怪马猫儿,是我要替他劈柴的。”
叶长春看着憨厚的余庆,不相信他竟然能看出来马猫儿是个女子,问道:“为什么?”
余庆摸摸后脑勺:“马猫儿昨天晚上走路把脚崴了,好像很厉害。我看他走路都龇牙咧嘴的,也没法干活,所以就帮他劈柴。”
叶长春想起昨晚,自己是在路边问了一声之后没有听到回答才又跃向湖边的,中间时间虽短,可是也足够手脚一向利落的马猫儿穿上衣服了。这么说,原来是她脚受伤了。
叶长春脑子里浮现出马猫儿一拐一拐走回叶府,然后拖着一条瘸腿翻过墙头的情景。他温和笑着冲余庆摆摆手:“知道了。我不会罚马猫儿,也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余庆走出去,轮到阿福不明白了。他觉得,对于像马猫儿那样走起路来连蹦带跳的人来说,崴脚就像自家东家会当众笑得前仰后合一样,是不可能发生的。
叶长春好像并没有觉察他的疑惑:“阿福,先去给马猫儿送些药膏吧。你那里还有吧,上好的五福续骨膏?”
“是,主子。那还要不要跟马猫儿聊一些关于他的喜恶什么的呢?”
叶长春没抬眼,仍是盯着桌上的书,不紧不慢的:“送了膏药去,不正是个好机会吗?不过,不要告诉她,是我吩咐你去送药的。”
上了药之后,又跟阿福聊了会天,马猫儿觉得自己脚腕上凉丝丝的,好像已经舒服多了,又从叶长春的一如既往十分恶劣又卑鄙的态度上确认到,叶长春并没有看出自己是个女的。于是等阿福离开之后,她立刻翻起枕头,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偶,用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开始刺那个布偶的脚,开始心安理得的诅咒叶家家主,自己的东家:“哼,都是你害的!还敢冤枉我懒!我脚疼成这样,也要你疼!”
她不知道此时窗外正立着一个人,把她的话全都听见了。这个人不是阿福,而是叶长春。看了一上午账目的叶长春,忽然想起在后院莲花缸里养精神的癞猫儿,于是决定去看看它。叶长春身上有武功,耳力是很不错的,走过西厢房旁边的时候,一个不经意他就听到了马猫儿这番恶毒的话。
他忍不住无声的笑了起来,眼前浮现出马猫儿一脸不服气的用针扎自己讨厌的人做成的人偶的样子。这样看来,她还真有几分像女孩子。
如果他真的看见马猫儿手里的布偶,想必他一定不会这样笑出来的。
那只布偶,长的分明跟癞长春是一模一样的,堂堂叶家家主,竟然被做成一只狗的形状……
脚伤了之后,马猫儿舒服自在的在后院歇了好几天,而且余庆也不用帮她劈柴,因为阿福前几天上城里去,看到了街上有人卖便宜的木柴,于是一下买了好几车回来,够叶府用上十天有余了。马猫儿无事可做,用的又是上好的药,脚伤好的很快,到第十天,她已经能像以前那样上蹿下跳了。
伤好之后马猫儿第一件事是跑到秀水湖去洗了个澡。鉴于上次被叶拐子发现,马猫儿这次跑到湖另一边去,小心翼翼的就在芦苇丛里洗,而且很快洗完就回到岸上。等她回到叶府的时候,叶府门都还没有关,所以她大模大样的从正门里走进去。
一进后院她就发现余庆在西厢房门口坐着。
“余庆,这么早就吃过饭出来乘凉?”马猫儿心情愉快的走过去打个招呼,也坐在对面的井台上。
“猫儿,”余庆反常的满脸愁苦,“我遇上了个坎儿。”
“坎儿?”马猫儿抬起头,“怎么了?”
余庆黝黑的脸上出现了两颗光盈盈的泪珠子。
“余庆,有什么事赶紧说来听听啊,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马猫儿见不得人掉眼泪,尤其是一个善良忠厚的老实人,她断定马猫儿遇上了大麻烦。
“是我家里。”余庆沉着声,“我妹子今年刚十五,长的还可以,被村子财主刘三宝看上,非要娶她过门做小。猫儿,你见的世面广,帮我出个主意。”
“做……做小?”马猫儿傻了眼。
“做他小妾。刘三宝已经五十岁了,家里还有十几房小妾。”
马猫儿跳起脚来:“不愿意就不做,他能耐你何!”
“他当然不能奈我何,我又不能给他做小妾。我妹妹已经答应他了,后天过门。”余庆脸上又浮现悲苦,“我娘三年前生病去世,那时候我跟刘家借了一百两银子高利贷,已经还了三年还没有还上。我妹子是不想我再为了这些钱拼命。”
马猫儿愣了。她听见余庆拳头攥的咔咔响,却不再说话。
她只是江湖人心险恶,却不知人世间原有这样的悲苦,躲不过逃不掉,一腔苦水却难说出来。心头转了几个主意,马猫儿蹲到余庆面前:“余庆,你跟你妹子逃吧!”
“逃?”
马猫儿点点头:“嗯。带着你妹子离开秀水镇另找个地方,你这么能干,怎么活不下去?你看我,一个人飘来飘去两年了,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可是还有祖坟埋在村口。若是刘三宝刨了我的祖坟,那是不孝。”余庆呆呆的看着马猫儿。马猫儿冷笑一声:“你妹子都被人抢了,还要顾忌祖坟?你父母在天之灵,会看着你妹子进火坑?”
余庆低下头,开始很认真的思索。他考虑了很久,直到漫天的星光开始灼灼闪烁,才抬起头来:“只有这样了。要是我妹子嫁进刘家,以后守活寡,我一辈子心里也不会安生。”
马猫儿跟余庆在院子里商量了很长时间,马猫儿是从北边过来的,所以让余庆往北边去,先雇个马车到启州,然后沿运河往北,到了一个马猫儿曾经去过的叫北镇的小城。
商量到最后,余庆才呆呆的说:“那怎么逃呢?”
马猫儿一拍手:“当然是明天一早你回家,简单收拾些行李带着你妹妹出门!”
“听捎信的人说,刘三宝怕我妹妹反悔,三天前开始就在我家附近派了人盯着。”余庆叹一口气,站起身来,“不过事到如今,我只能回家一趟看看。”
马猫儿掐着下巴想了片刻,看看余庆,脸上有些大义凛然的样子:“这样,余庆,明天我跟你回去,到时候按我的主意来。”
“你有什么主意?”
“你不必多问。到时候你听我的,你们肯定能瞒过刘三宝逃出去。你信不信我?”
余庆看着马猫儿,简直要感激涕零:“我信,我信!猫儿你行走江湖,骗过那么多人,一定有好主意!你的恩德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余庆,别再说了,”马猫儿叹口气,打断余庆的话,“明天晌午你先去跟周伯告个假吧,说有事回家。”
第二天晌午,余庆先告了假回家。马猫儿却知道,自己若是告假周伯一定不准,就算周伯准,叶拐子那刁钻古怪的狡诈小人也不会同意,于是决定,索性偷溜出去。
大不了回来之后自己受罚,受点皮肉之苦或者多干几天活,再差不过被叶拐子刁难,还能把自己砍了脑袋?这么想着,马猫儿轻车熟路的翻出墙头,找到了在街头等他的余庆。两个人沿着小路出了镇子,一路往南,过了一条秀水河,到了余庆的老家刘家庄,天色就已经不早了。
余家三家草房门外,果然有人守着。余庆跟几个人说清楚,说马猫儿是跟自己来给妹妹送嫁的。几个人看马猫儿好像没什么惊人之处,于是乎让他们进去。马猫儿看见余庆妹妹的时候,惊得差点叫起来。
“余庆,这,这是你妹妹?”
“对,她叫二丫,这是你哥的兄弟,马猫儿,快叫猫儿哥。”
余二丫张张嘴:“猫儿哥。”
“二丫,竟然是你!”马猫儿他乡遇故知,上前激动的看着二丫,“我是马猫儿啊!”
二丫却高兴不起来,要嫁人的前一天见到子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心里五味杂陈的二丫神色更见悲戚:“我记得你,猫儿哥。”
“太好了。”马猫儿高兴的拍着余庆的肩,“你妹妹做的包子那么好吃,你们以后生计不成问题。”
余庆听得一头雾水,马猫儿三言两语向他说清楚了他跟二丫之间的渊源,然后掌起高灯,三人开始合计逃跑问题。
合上账本,叶长春习惯性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往日快到傍晚时分,马猫儿应该开始到井台上打水了,癞长春也会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不时冲马猫儿讨好的摇摇尾巴。
想到这里叶长春有些气不忿。癞长春吃的肉分明都是自己家的,为什么癞长春只会讨好马猫儿呢?何况当时一棍子把它捶晕的人,可是马猫儿呢。
罢了,君子不与癞狗斗。又或者,马猫儿就是特别爱招这些小东西的人也说不定。
可是今日院子里却安静的很,没有劈柴声也没有打水声,更没有马猫儿往日那挑衅意味极其明显的呼唤声:“癞长春!你给我放下嘴里的死耗子!”
叶长春在窗下站了一站,走回书案后坐下,那边阿福正好端茶进来:“主子,新制的雨前龙井,昨日才带回来的。北边茶庄的掌柜捎信说,今年冬北面雪大,因为忙着送药材,马车都没有赶回来,还要等到把药材往各地送完,所以新茶往这边送的晚了。”
“嗯。”叶长春接过茶,放到桌上,揭开碗盖,“香味倒还好。你刚从后院过来?”
“是啊。”阿福笑着,“小竹冲好茶正要端过来,我就顺便代劳了。”
叶长春喝口茶:“今天后院倒是难得这么素静。”
阿福愣了一愣:“对啊,今天早晨怎么没有听到马猫儿跟他的癞皮狗掐架呢。不过……”阿福往后院里看看,沉吟片刻,“今天我还没有见过马猫儿呢。坏了,主子,他不会逃跑了吧?”
叶长春挑唇一笑:“她是那不怕死的人吗?一天没有拿着解药,她就一天不敢跑。也许是腿刚好,耐不住性子出去遛腿了吧。”
阿福点点头:“不过说来也巧,今天余庆也请假了。我说看门的老何怎么跑到后院去打水了,原来两个打杂的都不在啊。”
叶长春端茶的手停在半空:“余庆告了假?”
“是,周伯说余庆家里有急事,今天一早就回老家了。”阿福接过叶长春的茶碗,又替他续上水,“我记得余庆家里还有个妹妹,或许是想念他妹妹了也说不定。”
叶长春不过思忖了一瞬:“去年余庆跟我到北边呆了三个月,我还记得他说过,妹妹就在镇上做工的。”
阿福愣住:“那……”
叶长春眼睛看着阿福,思忖片刻又说道:“阿福,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当年余庆来府里,是因为欠了别人一大笔钱吧?”
阿福立刻明白了些什么:“您是说余庆遇上了麻烦?”
叶长春敲敲桌沿:“余庆遇上了麻烦倒还好收拾。就怕,马猫儿多事,也跟着去掺一脚。”
快半夜的时候,刘家庄余家草房里的三个人总算商议停当。虽说是商议,其实是余庆和余二丫一直用崇敬和仰慕的眼光,看着马猫儿手舞足蹈的马猫儿唾沫星子乱飞的讲解他们的逃跑计划,而这种目光,则更充分的激发出了马猫儿心中多年没有露头的责任感和锄强扶弱的英雄豪气。
既然逃跑的路线和目的地已经都商议好了,重点就是怎么骗过来接亲的人。马猫儿跟余庆和余二丫说,自己要代替余二丫上花轿。等接亲的花轿一离开,余庆和余二丫就离开离开刘家庄踏上逃跑的漫漫长路。然后马猫儿会伺机跑出花轿,甩开刘家的人跑回叶府。
余庆和余二丫担心的问:“万一被人看出来了呢?”
马猫儿拍拍胸脯:“不用怕,我会功夫,跑的也快。刘三宝不是要把新媳妇接到镇上的新房里去吗,镇里的巷子那么多,我拐几条巷子甩开他们还不简单?到时跑进了叶府,他们肯定就不敢再追了。你们信我就是,不会出问题的。”
余二丫捧过一套鲜红的嫁衣:“猫儿哥你到时候一定小心。接亲的人恐怕也快来了,这是衣服,你换上吧。”
马猫儿大大咧咧抬起胳膊:“直接套在外面就成,到时候脱了我还得跑路呢。”
余二丫低着头帮马猫儿套上一层一层大红的嫁服,整衣领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了马猫儿的下巴,脸上立刻变得跟嫁衣一个颜色。一旁余庆没有注意自己的妹妹,倒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马猫儿:“猫儿,你穿上女人衣服,看着比二丫还像个女人家!只多了两撇胡子罢了!”
二丫回身拍了余庆一把:“哥,你说的是什么话?猫儿这样帮咱们,你还拿这样的话取笑他!”
马猫儿心虚的咧嘴笑笑,往身后的木板床上一靠:“我先歇会吧,省的明天没力气逃。”
接亲的人一大清早就吹吹打打来到余家门口。门口守着的几个人,亲眼看着余庆哭丧着脸,扶着身穿红色喜服头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上了花轿,于是按照刘三宝的吩咐,护送着花轿上了去镇上的路。
马猫儿一上了轿子就掀了盖头,顺手擦了擦满头上捂出来的汗。六月的天,单衣外面又捂了几层厚厚的衣服,马猫儿拿着盖头忽闪着,咬着牙想道,装个新娘还真不容易。
摇摇晃晃的轿子走了一个多时辰,从轿帘儿缝里看出去,眼看就要进镇子了。马猫儿估摸着余庆跟余二丫这时候应该出了秀水镇,雇着了去启州的马车了,于是把手里的红盖头一扔,掀开轿帘跳出了马车,头也不回往镇上跑去。
一帮吹打手走在前面,只看见一个火红的身影从后面忽然窜出来往前面跑去,转眼已经溜出去十几丈远,都停了手里嘴边的家伙,愣在原地。眼看着跟在轿子后面的几个打手醒过神呼呼喝喝从后面追上去,一个吹打手拿喇叭捅捅自己同伴的腰:“接了十几年亲,没见过脚程这么麻利的新嫁娘。”
按理说马猫儿跑的是很快的,可是身上穿着累赘的嫁衣,明显影响了她跑路的速度。越跑越热的马猫儿,却怎么也扒不下来自己身上那身红衣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装了十几年男子之后,她根本不晓得女子的衣服是怎么穿的,当然也不会脱了。所以昨晚余二丫给她套上衣服之后,她本应问清楚这衣服应该是怎么脱下来的。
情急之中马猫儿想要撕开衣服,偏偏这衣服缝得结实,料子也好,飞奔中她手上根本腾不出这么力气来把衣服撕开,于是马猫儿只能咬着牙喘着粗气,脸红脖子粗的往镇子里跑,希望赶紧钻进一条巷子甩开身后追着的三个人,然后撕开身上这身惹眼的衣服。
天刚蒙蒙亮,镇上旺德祥点心铺向来开门开的早,打着哈欠的小伙计刚被老板娘从床上骂起来,去搬开铺门上的门板,就听见蹬蹬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他惊讶瞪开惺忪的睡眼回头去看,就见一个嘴上长着两瞥小胡子的人身上穿着一身女人的嫁衣,龇牙咧嘴的从街上狂奔而过。还没有完全睡醒的小伙计疑心自己撞见了夜鬼,惊得一下松开了手,然后就听砰的一声响,厚重的门板砸在了小伙计的脚背上,空旷的街道上顿时传出一声悠扬婉转而又凄厉万分的惨叫,惨叫声中又见三个壮汉飞奔而来,向着街道那头跑过去。
被衣服牵绊了脚步的马猫儿没有如预想的把身后的人甩开,倒是被人家追着一直跑往镇西头的叶府。飞奔了十几里路的马猫儿开始觉得气短胸闷,眼前开始冒金星。眼见转过一条巷子就是叶府,她回头看看已经快追上来的几个壮汉,确定自己一定打不过人家,于是拐过巷子就冲着叶府的院墙冲过去。
第一翻没有成功,她退了几步又一跳,终于扳住了墙头。几个刘家打手转过巷子,不那么真切的看见似乎有一抹红影子从墙上飘走。他们沿着巷子往前又跑了几步,看看巷子那头也没了人影,于是开始怀疑新娘子藏进了叶府,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两个人守在叶府门口,另一个回去先把事情跟刘老爷说清楚,再作打算。
三个打手一路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看上去瘦弱秀气的余二丫,怎么竟然还是跑路和翻墙的一把好手?
叶府东边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虽然院门常锁着,外人进不去,不过跟外面叶长春的书房和卧房是连着的。马猫儿刚才正是顺着这个院子的墙滑下来,然后跌坐在地上。喘息中她一边开始扯身上的嫁衣,一边开始打量这个院子。
院里的正屋跟叶府其他屋子一样,是青瓦粉墙,厢房窗下是一株桃树,葱郁的叶片下露出颗颗青涩未熟的小毛桃,院里植着疏落的斑竹,依依竹影中间一张精致石桌,两块石凳。院里安静的很,除了风声与洒在地上的稀疏晨光,并无其他。
马猫儿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叶府里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院子西边厢房里出来。叶长春身上穿着清凉的月白色绸缎亵服,头发随意用带子系在颈后,脚上拖着绣面鞋,好像是刚刚起床还未整束衣装,看在马猫儿眼里,让她觉得今日的叶长春不像往日那样衣冠楚楚令人望而生厌。可是他站在门口唇角挑着一分讥诮的笑意,从容的口气与看着马猫儿的眼神却带着知悉一切似的了然:“马半仙,大清早翻墙,莫非是去骗人又被看穿了?”
马猫儿又惊又气的要站起身来回嘴,却被身上的衣裙绊住脚跌了个大跟头。她狼狈的扯一把剪不断理还乱的衣裙,抬手抹抹满脸的汗,抬头怒视着叶长春:“你才被看穿了呢,要不是我从轿子里跑出来,他们到现在也不会发现!”
刚说完马猫儿就觉得嘴唇上有些异样。她低头看看,看到了自己手上沾着一片本来应该在自己嘴唇上的小胡子。
大概出的汗太多,刚才带着怒气一把抹到脸上又太用力,竟然把粘的紧紧的胡子抹下来了。马猫儿心里顿时生出乔装露馅的慌乱,她抬头看看背手站在台阶上一脸奸诈笑意的叶长春,忽然想起来其实那天叶长春已经看到没有贴胡子的自己了。
于是马猫儿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一伸手,把另一片小胡子也揭了下来,揣到怀里,然后费劲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抱起手臂扭过头去,等着叶长春开口,心想,反正这会儿余庆和二丫肯定都跑远了,只要叶拐子不把自己再从墙上扔出去,一切都好说。
叶长春目睹着马猫儿脸上从两撇小胡子到一撇小胡子再到没有胡子的变化过程,眼前一个痞气十足的小混混顷刻变成了一个身着大红嫁衣两颊殷红的少女,虽然那两抹殷红是逃跑累的,不过叶长春心里却不由得想,女子的话,果然还是穿着红衣更显得妩媚些。
再转念一想,他顿时觉得这身衣服穿在马猫儿身上,还真是有些玷辱了嫁衣那妩媚娇艳的红。他又看了马猫儿一眼,走下西厢房的台阶:“你还穿着这衣服,是等着别人来抓你,还是想继续骗人?这府里,可没有人会信你那一套。”
马猫儿听了这话,又开始挣扎着对付身上的女儿装,有些底气不足的嘟囔着:“小爷我堂堂男子汉,不会摆弄女人衣服……”
叶长春愣了一下,他终于确认,马猫儿是真的以为自己没有看穿他的身份,而且大概也确实是从小扮惯了男子,自己开始没有看出她的女子身份,的确情有可原。这么想着,他心情有些愉悦的走到东墙下,难得好心的想伸出手去想帮马猫儿解开衣服。马猫儿却猛地退一步,抬起拳头摆个架势:“想动手?今天要是怕了你,我马猫儿就变成个癞□□!”
叶长春转身看着西边,收回手臂,右手手指装作不经意的轻轻抹在唇角上,掩住唇边上忍俊不禁的笑意,然后如往常般笑着背起手:“好心帮你解开衣服,你不领情,我也懒得多管闲事。”
边说着,他就要往回走,却听到马猫儿十分疑惑又犹豫不定的问道:“你……真的会脱女人衣服?”
叶长春站住脚,用了十分力气忍住不笑出声,头也不敢回,简单的答了一个字:“会。”
他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忍笑忍出内伤。受伤事小,名节事大,堂堂叶家家主若是因为忍笑受了内伤,传出去一定会被人笑死。
“那,”马猫儿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和表情,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烦请,请叶少爷,……帮个忙吧……”
过了好一会叶长春才转过身,映着阳光的白净脸上带着马猫儿认为十分欠揍的微笑:
“此一时非彼一时。江湖有江湖规矩,江湖人出手相帮,总不能白出力气。马半仙难道没有听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说法吗?”
马猫儿的手在红衣服底下握成一个紧紧的拳头,她深呼吸了三遍,压下胸口的一股气,维持着几乎扭曲的笑脸:“叶公子想如何?”
叶长春背着手,脸上笑得悠然:“两个条件。”
“说……!”
叶家家主抬起右手,轻轻晃晃修长的食指:“第一,给你的狗改个名字,新名字不得与‘叶长春’三个字有牵连。”
“……第二呢?”
“第二,”叶长春秀长的眼里笑意愈浓,眼角向下微微弯起,“跟癞猫儿要兄弟相称,不得伤害它。”
脸上的笑容终于扭曲成了一团即将爆发的怒火,马猫儿在衣袖里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胳膊,用自己仅存的理智思考了很久,或者说是忍了很久之后,觉得自己一定不能答应这样丧权辱国的条件:“我进去找别人帮忙!”
“你大可以穿着这身衣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叶长春背过手,仔细看着房门口桃树上的青桃子,“不过要是我没有料错的话,刘三宝在镇上的宅子跟叶府就隔两条街,刘家的人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叶府来了,今天我好像跟门房的老何说了,如果刘三宝的人来了,就让他直接去前厅等我。马半仙请自便,不过到时候千万不要说你是我叶府的人。还有,”他转头微笑着看着马猫儿,“我相信二次进宫,王知县一定会重罚你的,到时候你不能再在叶府打杂还钱,可不要忘了把欠叶府的现银送过来,不然我只好找王知县,让他顺便判你在县衙牢里多呆两年了。”
马猫儿刚缩回迈出去的脚,就听到院子西边传阿福的声音:
“主子可在院子里?刘府刘老爷现在前厅,说想要见你。”
叶长春漫不经心从桃树上扯下一片叶子,回头又看一眼马猫儿,应了一声:“稍后就去,就说等我更衣。”
说完他就要往西厢房走,还未落脚,身后传来马猫儿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答应!”
叶长春停住脚,转过身,走到马猫儿身边,伸出手来去解马猫儿嫁衣上的盘花纽扣。如果此刻马猫儿不是因为不自在而把脸别向一边的话,她其实应该可以观察到,叶家少爷脸上的肌肉,其实是在轻微抽搐着的。
是真的要内伤了……
马猫儿解不开衣服真的情有可原。嫁衣几乎已经被浸透,上头都是精致的盘花纽,而且做的紧致结实,被马猫儿连跑带挣的一折腾,纽子扭紧了,像死结一样硬帮帮;大红绸衣外面罩褂上一串精细紧致的纽扣,又被马猫儿扭到肩膀后面。不过叶长春那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指竟然也很灵活,很快就把外面罩褂上纽扣一粒粒解开,然后又去解里面紧身小褂领口处紧贴着马猫儿颈子的一颗凤纹细丝盘花纽。衣襟下一长溜纽扣也解开之后,他转身抬脚往屋子里走去:“可以了。”
马猫儿把上身的罩褂和贴身小褂褪下来,往地上狠狠一摔:“这祸害精!”
身上被一条红汗巾系住的长裙也被马猫儿自己解了开来。马猫儿抱着一堆红衣红裙,在东墙底下来来回回三十多趟之后,终于往西厢房这边走过来。
叶长春站在西厢房窗边往外看着,脸上挂着一缕欣慰的笑容想道,东墙边下面一溜地儿被踩得如此结实,看来今年是不会再长出青苔了,今年又省了一笔请人清理打扫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