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儿子断断续续做了 把小雪撑大涨_回首不见身高差
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只在寒冬中盛开的梅花树夏天是什么样子。
虚幻又真实的阳光落在身上不带温度,鹤子伸出手,仿佛这样就能触到纹理粗糙的树干。翠绿的叶片生在纤细优雅的枝条上,清爽的夏风拂过,她的衣袖纹丝未动,梅花树的碧叶柔软地泛起了波涛。
习惯了皑皑冰雪中红梅怒放的情景,如果不是对庭闲坐之人看不见她,鹤子此时都想转过身去感叹一番了——“夏天的梅花原来这么普通。”不过言语若是真的能够抵达,她想说的估计又会是另外一回事了。
“高杉——”骤然响起的声音饱含“我就知道”的气急败坏感,高杉好整以暇地抬起眼帘,刚好看到桂从回廊的另一端疾步走来,画风瞬间从议会参议变成了辛苦持家的老妈,眉头在瞥到他手中的烟管倏地就拧了起来。
“医生说过多少次了,以你现在的病情不能抽……”拂来的烟雾有意无意正好呛了桂一脸,他掩袖咳嗽起来,自然也没有了将话说完的机会。
指间一转,高杉动作熟练地将烟管倒扣在烟草盆边缘叩了叩,震落簌簌白灰。“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他开口,眉峰微挑,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本就容易显得凉薄,缺少血色时更是多出了逼人的锋锐,即使那并非他本意。“如今的新政府难不成很闲吗。”
孽缘和梁子都已结下近三十年,桂早就对这些免疫了。
闲个屁——有一瞬间,鹤子觉得桂差点就要这么说了。
“……已经受够了,我要和伊丽莎白一起辞职,”新政府的文部卿兼参议这么说着在走廊上坐了下来。
瓦解天道众傀儡政权后的新政府初立不过十年,社会的制度架构尚在重建的过程中,每一次的议会都是鸡飞狗跳。因为议厅内禁止携带任何形式的武器,手握新国家命运的各方人士吵着吵着就捋袖子干架的例子比比皆是,还喜欢一言不合就上桌,有时候还当着全江户百姓的面进行直播。
除了极少数的例子,每一番唇枪舌战后各方达成的妥协、以及政策的迈进都凝着桂的心头血。身为新政府的第一和事佬、大家的老妈、江户幼儿园园长,桂最近很心累。
有幸围观过几次议会的进行过程,鹤子觉得这个“最近”估计至少跨越了几年的长度。
望着议厅内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为了心中未来正确的方向据理力争慷慨陈词,氛围已不能仅用热烈形容,正是在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了——此身所处绝非梦境。
空气中交织传递的理想,以及各方独立的言论思考,不可能是她想象的虚构。哪怕是片面之词,从中透露出来的也是她未曾触及的未来。
这个她最近频频透过梦境见到的世界,这个没有人看得见她的世界,不是梦。
“你该管管你那些队员了,”抱胸靠着廊柱养神,桂闭了闭眼,声音疲惫中带了点无奈,“也不知道是受谁的影响,那些家伙简直油盐不进和妥协这个字眼挂不上钩,今天议会内差点将财务省的井上怼到桌子底下。”
“……你的记忆力已经下降到这种程度了吗,假发,”衔着烟不语片刻,高杉嗬地轻嗤出声,嗓音淡得寻不出情感起伏的痕迹,“鬼兵队已经解散十年了。”
桂睁开双眼:“不是假发是桂。”
“……”
声音一顿,他微微侧头看向夏意盎然的庭院,“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对于那些笨蛋来说,你都是他们的总督。”
鬼兵队解散后,曾经的同伴有人解甲归田,有人投身商贸,有人消隐踪迹,也有人弃刀从政。鬼兵队的旧部在议会内永远一目了然,共同经历过血火淬炼的人身上有一种无形的气质拧成了看不见的绳结,时间世事都无法轻易斩断。
“那些家伙最近情绪都不太稳定,我也挺难办的。毕竟,他们只会听从一人的命令。”桂看着高杉,茶色的眼瞳沉着某种隐忍的光,“所以别再抽烟了,高杉。”
桂知道正蚕食高杉生命的病症和他吸烟的习惯没有任何关联,但和各大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疾病相比,至少停止吸烟这一习惯是可以掌控的。
哪怕是能在这慌乱中找回一丝令人安心的控制权也好,“医生说过了……”
“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纵容那些家伙下去吗,”轻咬烟嘴吐出烟雾,高杉就跟没听见桂说的话似的不答反问。
“你软弱过头了啊,假发。你不在以后,由你辛苦维持的局面说不定顷刻便会溃散。”他抬起眼帘,弧度慵懒的碧眸嘲意淡淡,“世人都是只顾自己的家伙,像你这样整天为别人操心的笨蛋可不常见。”从私塾时期起,就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家伙喜欢整天跟在他身后唠叨,在他惹事时出言劝阻,无家可归时将饭团送到神社,即使到了现在,这老妈子般的性格也一点没变。
幕府旧派和攘夷志士间的仇恨能淡化到目前的局面已经很了不起,其中桂尤其功不可没。新政府不计前嫌任用能士固然好,其中埋下的隐患也不少。
高杉低低地笑了一声。“不过,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之后的人去办好了。”他微微眯起右眼,也不知是在看着哪里,“死了之后这个世界也就和我们无关了,会去操心的家伙才是蠢货。”
“……”桂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高杉,眼中浮现起近似于疼痛的神色。但很快的,那种神情就褪了去,他平静地指出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你到现在还在用烟箱。”
烟雾徐徐缭绕,置于高杉身侧的漆木烟箱抽屉面上绘着白玉般的樱花,最上层摆着点烟的炭炉和集灰的小碗,古朴典雅的设计无一不透着如今已渐成过去的江户风情。
“再过几十年,估计都不会有人用这么麻烦的东西了。”桂撑着膝盖从走廊上站起来,鹤子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挽留,但手却穿过了他的肩膀。“不,就算是十年前,江户的香烟贩卖机也早就占据了大街小巷。”
在离开之前,桂最后看了高杉一眼,嗓音已平稳得分辨不出难过的情绪:“你这家伙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真是不会轻易改变。”
异常挑剔的家伙,一旦喜欢上某个事物,反而就不会变了。
……
梦境的起初反复都是同一场景。
黑暗寂静如雾,翅膀微光闪烁的蝴蝶绕过身侧翩翩而飞,金色的磷粉如细碎的星辰在黑暗中划出奇异的轨迹,牵引着她走向熟悉的道路。
周围的空间剥落,黑暗溶解,另一个世界铺展开来构筑完毕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鹤子微微伸出手,光芒近乎透明的蝴蝶在她的指边轻轻飞了一圈,就扑扇着翅膀消失在了夏日的庭院里。
谈话的声音自半敞透风的纸门中传了出来。肩上披着羽织,高杉侧头靠在门槛边,身形比她上一次见到他时又瘦削了少许,和服松垮地罩在身上,连接喉结锁骨的线条深了下去,透着凌厉又虚弱的矛盾,如同锋利脆折的刃。
“让我猜猜看,”高杉笑了笑,胸膛低低震动。他偏过头来,稍长的紫发覆过左目,碧绿的右眼中映出松阳清雅温润的容颜,“是假发那个家伙拜托老师过来的。”
“既然你都知道,我也就不用多操心了。”松阳笑着道,舀起汤匙吹了吹刚熬好的汤药,“身为病患就要按时吃药这种事情可是常识啊,晋助。”声音一顿,他抬起眼帘,声线依旧温和徐缓,丝毫听不出威胁的意味,“还是说,你需要我喂?”
“……”快要四十岁的鬼兵队总督以行动做出了拒绝的选项。
浓郁的药味令人舌根苦涩到发麻,就算吃下了金平糖也依旧隐隐约约地黏在口腔内壁上。汤匙落回空掉的药碗中发出一声轻响,高杉靠了回去,肩膀随着自胸中长出的一口郁气缓缓放松下去,顺畅呼吸的动作看起来竟是有几分陌生。
“私塾那边的事情,”他闭上眼,不想承认自己坐了一会儿便感到疲乏上涌,“还有学生在等着老师不是吗。”
“晋助,”在高杉看不到的角度,松阳的眼中浮现出温柔到令人心软的笑意,“你似乎忘了,你也是我的学生。”
样貌永远年轻如初的私塾先生轻声笑了笑:“就算你八十岁了,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外面的世界中传来夏蝉颓废不休的噪鸣,松阳望着澄澈如镜的碧空,夏末的阳光明亮却不刺眼,恰到好处地柔软如缎。“而且,”收回视线,他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最近可是暑假,私塾是不上课的。”
高杉:“……”
“是不是觉得自己失策了?”松阳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还请你多多指教了,我会经常过来的。”
能够监督没有丝毫病人自觉的鬼兵队总督按时喝药、老实休养的,如今世上只有吉田松阳一人。
自从鬼兵队总督患病的消息不知被谁走漏出去之后,明知总督不喜他人打搅自己的空间,拼死也要前来登门拜访的旧队士络绎不绝,将一些鼻涕眼泪一脸、如今已是新政府高官的家伙赶走还颇费了一分力气。到最后经过大家的共同决定和殊死抗争,名为芥川的旧队士留了下来照顾总督一点也不让人放心的日常起居。
说是照顾日常起居,其实在鹤子看来更像是追在高杉的身后确保他不会加重自己的病情,比如衔着个烟管在宅邸内悠晃,整天敞着个衣领坐在外廊上吹风饮酒,赏赏并不存在的梅花就差没吟诗作对什么的。
攘夷战争已结束二十年,鬼兵队解散已足有十年。一直没有停下脚步的人,在身染无解的重疾后才稍微安定了下来。因为去过的地方太多了,连疾病的根源也无从溯起。
透过梦境见到的世界时间总在跳跃,鹤子可以走出去,却一直留在了栽有未开梅树的庭院里。
她见到了万齐,他和高杉两人在清风舒缓的廊檐下无言地共奏了一曲,戴着墨镜的男人出现和离去都一样安静。武市变平太先生和又子也来过,金发的女子在门前别过转身时眼泪才掉了下来。还有鬓角隐约多出了白霜的久保田,他抛下了建筑公司繁忙的业务,待到第二日凌晨搭上了返程的末班车。坂本辰马的嗓门太吵,来的时候还带了酒,喝醉以后和以前一样被高杉嫌弃地赶了出去,啊哈哈地挠着后脑勺,脚步踉跄地回去找陆奥。
坂田银时慢吞吞地最后一个出现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
曾经的白夜叉、如今的万事屋老板没骨头似的靠在门边,懒懒地抬起眼皮打了一声招呼:
“有酒吗?”
事实证明,辰马留下的酒还真不少。
银时挑了一细长颈瓶的梅酒,在暖黄的灯光下和高杉无言对坐,喝至面色酡红时,忽然嘟囔着来了一句:“……是多少胜多少负来着?”
放下手中盈着清澈酒水的杯盏,高杉嗤笑一声:“五百二十五胜,五百二十五负。连这都记不清楚,银时你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啊。”
“喂喂喂,不对吧——”银时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不满道,“阿银明明领先了一胜。”
“在你的梦中领先了一胜倒是有可能。”高杉凉凉道,嘴角却往上翘了翘。
两人和以前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互呛,默认这次也要算到之前的五百二十五胜负里去。到最后梅酒喝完了,银时踉踉跄跄要跑去仓库拿剩下的清酒,但还没触到门框就被自己绊倒在了榻榻米上。
“见鬼,高杉,你再笑我会把你扔出去信不信。”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从榻榻米上抬起来,露出银时被酒精熏得酡红的脸。
高杉还是在笑。
“五百二十六胜,五百二十五败,”他开口。
“是我赢了,银……”
血的味道陡然在和室内弥漫开来时,鹤子听见了某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高杉的身影折了下去,周围世界的色彩和声音都被这腥稠的血腥味覆没,模糊扭曲了原本的模样。
酒盏翻倒,银时的脸色有一瞬间似乎比高杉还苍白。“医生!!快叫医生!!”芥川跑了进来,只看了室内一眼就扭头冲了出去,踉踉跄跄鞋也不穿地冲了出去。
夜色醒了过来。
灯光依旧温暖,照亮了和室内的一地狼藉。暗红的血沿着高杉苍白的指缝间溢了出来,滴滴答答地在榻榻米上溅出触目惊心的红梅。银时焦急地蹲在高杉身边,扶着他随着每一次咳嗽剧烈颤动的肩膀,第一次露出了刻骨的无措和慌乱。
鹤子看着自己的手透过了高杉的肩膀,空荡荡的风穿过指间,仿佛在心里开了一个无底的大洞。
纸门随着一声砰然闷响撞上门框,一袭白大褂的医生提着医疗箱和芥川冲了进来。高杉的额头上全是冷汗,碧绿的瞳孔已然有些失焦,也没看到藏于怀中的信纸掉了出来。
没有人注意到那封不起眼的信。
鹤子缓缓蹲了下来。大脑一片空白,她伸出手,甚至都没有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能碰到这封信,将仿佛被风吹动的信纸翻了过来。
——这是这个世界中,唯一属于她的东西。
日复一日贴着心口的体温,二十年的时光将信纸染透得纤薄,仿佛会随时消散在空气中。黑色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记得自己当初写了什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将信纸藏入奈落房间的暗格下,之后又放弃了将其投递出去的愿望。
「晋助敬启——
视线模糊起来,她没能把信读完。
这只是梦。鹤子告诉自己。
这只是一场梦,她告诉自己,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脸上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没有在榻榻米上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