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知青时的一次性经历 菊花绽开的样子_栖息
金发少年安静地站在门后。
水晶灯透落的光线从少年的头顶流淌下来,游动着琐碎的金色微芒。少年的发丝比之前稍长了一些,柔顺地贴进颈窝,附在耳侧,显出点毛茸茸的柔软的可爱。他被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有些大,上衣下摆塞进裤子里,勒出过于纤细的腰线。
他听见动静,脊背陡然僵硬,然后慢慢回过头。
“坐吧。”
这是楚少铮酝酿了一路的开场白。他指了下旁边的沙发椅,有些刻意,但又很自然地避开了少年的目光。他走到书架旁,拉开小柜子拨动着一些瓶瓶罐罐,然后从里面挑出一个。
清新的药香贴上温热的指尖。
这股清新伴随着清凉之感,在指尖的滑动下,掠过弥卡尔冰冷苍白的脸颊。他微仰着头,整个人陷在楚少铮居高临下的身影里,发丝散落,露出一双黑得透亮的眼。他的唇瓣微微翕动:“修……少爷,我自己可以。”
轻抚的指尖一顿,僵成了一根冷硬的冰锥。
几秒钟令人血冷的沉默。
瓶盖被暴力拔开的脆响,楚少铮将整瓶药水全部倒在了手上,然后单膝跪下,一手将弥卡尔过长的裤腿卷起来,一手将冰凉的药液贴上他细密的伤口。弥卡尔轻轻抖了一下,这是无痛的药剂,他不该有这样的反应。
幽沉的视线从白皙修长的小腿上下滑,凝在弥卡尔的脚腕上。
这是一双扭曲,斑驳,红肿,粗糙,能用世界上一切丑陋词语形容的脚腕。它就像长歪了的盘根错节的树根,从泥土里暴露出来断折的不堪,风吹日晒里,满是令人难咽的粗粝。
楚少铮将它们轻轻握起来,手指轻柔而缓慢地描摹着藏在皮肉下的骨骼的形状。
他还记得它们以前躺在他手里的模样。
笔直而精致,如同天鹅的颈,伸展着优美的弧度。上面还会闪动着莹润清净的光泽,像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老摆件。他偶尔会想,这里面藏的是不是一根根剔透的玉石,精雕细刻的,而不是什么生愣的骨。
多拉人鱼的脚骨精巧漂亮,但因为过于纤细,无法在幼年期长期站立行走。像是个装饰品,毫无实用价值。
但他看到弥卡尔站得很稳。
那些在A-27号上的日子,阴暗逼仄的只有一扇小窗的储藏室。金属凳无数次被拿在手里,毫不留情地落在纤细的腕骨上。骨骼断裂的声音,咔嚓一声,简单得像是掰断了一根树枝。
但这疼痛如影随形,跗骨之蛆。就像万万只蚂蚁在耳膜里爬行鼓噪,抽痛与碎裂成了两把锤子,将瘦弱的少年砸进冰冷的角落。
少年抱着自己抽搐。
狭小的空间只有急促的呼吸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意从唇齿间用不经意的态度流泻出来。地上一片小小的星光的光晕,温柔而冰冷地落在少年碰不到的眼前。
等这阵疼痛过去,少年用衣袖擦干自己满脸的冷汗,背后湿透的单衣贴着他轻轻发抖的身体。他翻出一条破烂的布条将脚腕的血迹擦干净,轻轻揉按,扳直骨骼,仔仔细细地接骨,绑好。然后面无表情地拿起凳子,砸向另一只脚。
打碎,重组。痛苦与煎熬的重复。
然后在破灭里重新生长,塑造,变得坚不可摧,更加茁壮。
楚少铮这个人是没有痛感的。他的感觉与感情在逃到克拉星的时候,开始不可抑制地慢慢流失,如同沙漏里的流沙,将会随着时间殆尽,没有一颗沙砾的停留。所以他不在乎疼痛,也没有印象与感觉。
只是这一刻,他浑身充斥着一股几乎将他撕裂的情绪。
这种情绪化成一把刀,抽丝解缕般从头到尾将他的四肢肺腑解剖,细致而冷静地划开他的每一分血肉,刮过他的每一寸骨骼,将他所有骨血的水分统统榨出来,变成一股汪洋的浪潮,狂乱暴虐地将他淹没。
他要窒息。
晚风掠过淡绿的窗帘,素色的花朵在风的波浪里摇曳。
良久,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楚少铮找回自己的声音,喉结干涩地滑动着,声音如旧沉稳冷漠:“……你叫什么名字?”
“弥卡尔·索达斯。”细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弥卡尔的脚腕还在他的手里尴尬而难堪地躲避着,但语气却带着安抚。他总是能读懂楚少铮内敛到连他自己都不会察觉的情绪,就像此时他读懂了这个简单的问句里来不及掩藏的悔恨与痛苦。
楚少铮站起身:“你的伤不重,今晚睡在我的医疗舱里,明天就会好。”
一些擦伤根本不至于动用珍贵的医疗舱。
楚少铮从沙发椅后拉出一片光幕,输入密码,一扇门在波光闪动里出现在旁边的墙面上,缓缓打开。
门里是一间简单宽敞的休息室,中央放着医疗舱,淡蓝色的液体在里面轻缓地流动,如同养了珍贵鱼类的精致鱼缸。
楚少铮率先走进去,弥卡尔跟在身后。在弥卡尔双脚落地的瞬间,楚少铮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这颤抖的突然与剧烈,就像是突发的抽搐。但他很快稳住了。他抬起手,打开医疗舱。
“脱掉衣服,躺进去。”
弥卡尔像个机器人,遵从着指令,躺进了医疗舱。
“等等。”楚少铮忽然将上升的玻璃罩止住,他转身走出去,几秒后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鲜奶进来,放到桌上,“喝了。”
弥卡尔坐起身,眼中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好奇,他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奶味的香甜和细腻从喉咙轻轻滑过,随即满腔溢满甘美的醇香,是甜美而曼妙的感觉。很多东西他都在填鸭般的学习中知道,但却从未体验。
就像这杯可可兽的鲜奶。
弥卡尔想要重新躺下,楚少铮一把按住他的肩:“还有一杯。”
光-裸的微凉的肩头印着滚烫的掌纹,弥卡尔慢慢变得明显的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想,要是那个还懵懂的初生的自己,这时候肯定已经伸出手,抓着那片丝滑的浴袍衣角,抱上去了吧。
可现在他已经懂了很多东西。
楚少铮收回了手,弥卡尔抬起头:“修少爷不喝吗?”
“不,”楚少铮拒绝得斩钉截铁,“我不喜欢喝鲜奶。”
就像疼爱孩子的父母会撒的谎,不喜欢吃这个,不喜欢吃那个。小时候我们会腹诽父母怎么这么挑食,有这么多不爱吃的东西。但他们或许根本没吃过这样东西,他们只是想让你多吃一点,所以要让自己变得不爱吃。这是一种近乎自苛的爱。
第二杯鲜奶弥卡尔一口一口慢慢喝完,认真专注的模样,和第一次喝营养剂一样。
玻璃罩密封起来。
楚少铮调出控制台,毫不吝惜地将一类又一类珍贵药剂注入医疗舱内,并设定好了治疗时间。
处理完一切,他隔着半透明的玻璃,终于对上了弥卡尔的眼睛。这双眼睛漆黑明亮,沉沦着世上最美丽的星空,最浩瀚的宇宙,它是由他点亮的,即便时隔多少纪元,变换多少形貌,他也绝不会认错。
但他现在还不能相认。
人生最痛苦的,究竟是求而不得,还是无能为力?
他移开目光。
“闭上眼,睡吧。”
楚少铮离开了休息室,临走时,顺走了那颗藏在弥卡尔脱下的衣物里的小布球。他将书房的灯关掉,只剩一盏昏黄的微光。他坐进办公桌的围城里,目光掠过厚重坚硬的一排排书脊,抽出一本诗歌。
“此刻万籁俱寂,风儿平息,
野兽和鸟儿都沉沉入睡。
点点星光的夜幕低垂,
海洋静静躺着,没有一丝痕迹。
我观望,思索,燃烧,哭泣,
毁了我的人经常在我面前,给我甜蜜的伤悲;
战斗是我的本分,我又愤怒,又心碎,
……”
或许是夜色沉沦,月色太软,低冷的男声打碎了冷硬的石壳,褪去了僵硬的沉默,糅杂着克拉星荒芜飘零的暗红色大雪,与陨石坑四散凝结的金色流光。弥卡尔的睡前故事,不得已换成了平板晦涩得诗歌。
温柔的昏黄灯光轻舔着少年清冷的侧脸,将那眉目间慢慢溢出的认真与温暖悉数融化。
楚少铮听见一墙之隔安稳下来的呼吸声,将手中的书页缓缓合上,起身出了书房。他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从女佣那里借来的针线。
笨拙地穿针引线,他在克拉星缝缝补补那么多年,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疏。这是楚少铮永远点不亮,也永远尴尬的技能。
二楼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距离医疗舱解除治疗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里面的弥卡尔还在沉睡。他或许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而安心的觉了。
楚少铮走进休息室,将小布球放在了弥卡尔的衣物上。
天光漫过窗棂,将小布球干干瘪瘪的形状和一排歪歪斜斜的针线照得清晰而可笑。
“早安,弥卡尔。”
“你想留下那个孩子?”
一贯以沉默为主旋律的家庭餐桌上,除了克制有礼的用餐声,第一次出现了另一道声音。发声的人是奥尔克斯元帅,他穿着笔挺的白色衬衣,整个人紧绷而严肃,不想在轻松地用餐,而像是在军舰的指挥室作战。
林恩嘴里咀嚼吐司的动作都变慢了,只有玛莎夫人在专注地为她的儿子们抹着果酱,无视周遭的一切。
楚少铮咽下嘴里的食物,淡淡道:“政院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奥尔克斯元帅从食物里抬起视线。
“我的素质不能上军校,但奥尔克斯家还需要一个军校生。我也需要。”楚少铮说。
奥尔克斯元帅硬邦邦地说:“奥尔克斯家什么时候堕落到需要一个只够上A级及格线的军校生了?”
楚少铮平静道:“我听说您在拥有共生体前,也只是A级及格线上的军校生。”
玛莎夫人抹果酱的动作终于顿住,她险些握不住手里的餐刀。一块淡蓝色的手帕像第一次那样出现在她面前,然后手帕被放下,那只手轻巧地拿过餐刀,将剩下半片吐司的果酱抹匀。
很多爱情和家庭都必须接受共生体的存在,但结果的完美往往并不能掩盖过程的恶劣与煎熬。
玛莎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
奥尔克斯元帅冰冷的视线在楚少铮脸上狠狠一钉:“政院的信函管家已经送到了你的书房,明天让林恩送你。”他迫不及待想让他这碍眼的儿子滚出视线。他站起身,将玛莎夫人扶到他的怀里,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走出去没几步,却顿在原地。
玛莎夫人偏过头,柔和地看着楚少铮,轻声说:“修,我们愿意留下那个孩子。妈妈想让你多交一点朋友。”
楚少铮毫无波澜的眼神慢慢隐匿下去,他微微颔首:“谢谢您。”
“修,你在干什么!你让咱妈伤心了!”林恩手里的叉子几乎要捅到楚少铮脸上,他嘴里要是能喷火,绝对能把楚少铮烧成一串新鲜的烤肉。
楚少铮的眼神静默:“你会不要共生体吗?”
“什么?”林恩被他这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搞懵了,他反应过来,挠了挠头,“这事儿……怎么可能不要?咱们这些基因缺陷都是天生的,没办法,总不能真的让自己跟个牲口一样发狂吧?”
“那你的妻子不会伤心吗?”楚少铮问。
林恩“啊”了一声,苦恼地皱起眉:“可能会吧,不过她也需要共生体,这总不能双标,我想想也没那么伤心。这就跟镇静剂一样呗,只不过这个镇静剂是人形的,就算结合也没感情,大家不都过得好好的。”说着说着,他脸上的苦恼就褪尽了,剩下理所当然的无所谓。
哦,镇静剂。
那些共生体除了契合度高,与你们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也是人类,会哭会笑,会跑会跳,也可以在宇宙纵横,也可以在前线战斗。所以,在使用这些“镇静剂”的时候,在蚕食他们的身体和精神的时候,你们不知道这是在吃人吗?
楚少铮看着桌上的食物,喉咙里泛上一股恶心。
他放下刀叉,转身走了。